这本该是个明媚的春天, 花娇人美,蜂飞蝶舞。
可是再美的景色,都有可能发生一些意外。
育婴堂是由户部拨款,在各州郡修建的孤儿收养所。若是孩子无人领养, 就由育婴堂养到十四岁, 再出去谋生计。
近些年大成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富足, 丢弃孩子的人也越来越少,加之经常有富商官、太太们到育婴堂捐银两,所以育婴堂的孩子过得还不错, 甚至每个月都会有育婴堂的人,带他们到外面游玩。
今日又是育婴堂带孩子外出的日子, 这些未被人领养的孩子,大多身体有缺陷, 看起来十分可怜。
孩子们不知道今天带他们出来的先生, 为什么格外的凶,而且还一直把他们往人最多的集市上带。他们只敢老老实实跟在先生身后, 跌跌撞撞不敢落下。
有个孩子天生残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根本无法跟上先生的步伐。
“快点, 你是废物吗?”灰衣先生见他远远落在后面,大声骂道:“花钱养着你这样的废物,简直是我们大成的耻辱。”
孩子们被吓得大哭起来, 尤其是被骂的那个残足孩子,整个人缩在一起, 连哭都不敢哭。
“都闭嘴,谁敢再哭一声,就把你们扔掉, 听着就烦。”灰衣先生走到残足孩子身边,用脚踢了他两下:“没用的废物。”
“你干什么?”有人看不下去,把灰衣先生推开:“孩子这么小,你踢他干什么?”
“都给我滚开,知道我是谁吗,就敢乱管闲事?”灰衣先生冷笑:“我是育婴堂的管事,吃皇家公粮的,你们这些无知的百姓,都给我散一边去,不然我报官抓你们。”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竟然敢如此嚣张?!”京城老百姓向来正义又热心,听到灰衣先生的话,不仅不害怕,反而被他激怒:“有本事你去告官,看我们怕不怕你。”
“就是!”几个身材强壮的大汉站出来,挡在孩子们面前,他们注意到这些孩子身体都有缺陷,心中怜意更甚,对灰衣先生的怒火也就更浓:“连这些小孩子你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不是人?”
“我在育婴堂干了十年,谁说过我的不是?”灰衣先生得意洋洋:“我劝你们最好别惹怒我,不然等我回了育婴堂,这些不听话的坏孩子,还是会被我惩罚,到时可没人护着他。”
“你在威胁我们?”百姓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此人如此嚣张,没有半点顾忌。
“我看你们谁敢动我一下?”灰衣先生怒斥:“我是朝廷任命的育婴堂管事,你们袭击朝廷任命的官吏,是要坐牢的。”
在这个集市上做买卖的,基本都是普通老百姓,拖家带口的,行事确实会有几分顾忌。可是看着这人嚣张的模样,他们心头的怒火,像是干柴遇上了火,越烧越旺。
“不敢管闲事就滚开。”灰衣先生啧了一声:“记住了,别跟朝廷作对,不然没有好下场……”
“好你爷爷个小细腿儿!”
人群中,身着锦衣的年轻公子飞身而出,一脚踹在灰衣先生的脸上,灰衣先生连一句“嗷”都没来得及发出,就砸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茫然片刻,反应过来以后,不忘发出呐喊:“你、你们竟然敢跟朝廷作对……”
“你算个屁的朝廷!”锦衣公子把手里的粮袋砸在灰衣先生后背上,灰衣先生就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大鹅,蹬腿伸脑,连半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什么玩意儿!”锦衣公子拍了拍手掌,回头见被大人们护在身后的十余个小孩,在偷偷看自己,干咳一声:“好孩子不要跟我学打架,我这是在打坏人。”
他们哥几个,本来是打算在育婴堂旁边的集市上买些粮油,带去育婴堂,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也幸好来了这边买东西,不然这些孩子会被管事白白欺负。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比我们还要嚣张的人。”锦衣公子蹲到地上,伸手拍灰衣先生的脑袋,拍一下问一声。
“谁跟你说,育婴堂的管事,能代表朝廷了?”
啪!
“天子脚下,还敢拿你那点破身份威胁老百姓。老子蹿街走巷二十年,都没你胆子大。”
啪啪!
“在老子面前欺负小孩,欺负老百姓,知道老子是谁吗?”
啪啪啪!
灰衣先生被拍得晕头转向,已经无力开口。
四周愤怒的百姓,见欺负孩子的人被打成狗样,顿觉神清气爽,十分解气。
“公子,那您是谁啊?”一位卖蒸糕的大姐,把自家蒸糕给这些孩子每人分了一块,语带关切:“这人跟官府有关系,您打了他,会不会有麻烦?”
“打这种人渣,怕什么麻烦。”锦衣公子对着灰衣男人的脑袋,又是哐哐几下:“在下姓云,名易之,是太宗帝第六代玄孙。”
“公子竟是开国陛下的后人,皇家子弟。”普通老百姓并不知道,第六代玄孙跟现在皇家关系有多疏远,反正在他们看来,只要是皇室后代,都很厉害。
“幸而有公子出手相助,不然这些孩子就可怜了。”
“孩子这么小,怎么忍心啊。”
“放心,有我们在,无人敢欺负这些孩子。”被老百姓崇拜又敬佩的眼神看着,云易之连腰板都挺直了不少:“你们也不用担心此人敢报复,我乃宸王殿下伴读,如今又是御前侍卫,这些小人不敢惹我。”
“原来是宸王殿下的伴读,上次帮读书人出头的,也是宸王殿下的伴读。”
“难怪能做宸王的伴读,公子心真善啊。”
云启融带着金吾卫赶到时,云易之正带着十多个孩子,蹲在集市口啃大肉包子。
孩子们啃得满脸都是油,笑得开心极了。
如果不是旁边躺着一个手脚被捆住的男人,这个画面还是很温馨的。
“诸位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余简看着蹲在街角啃包子的孩子,最后把目光投向为首的云易之。
他就知道,但凡与宸王有关的人或事,就没一个消停的。
还不等云易之回答,旁边的百姓已经七嘴八舌帮着他说起话来。
余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对身后的金吾卫道:“把这个育婴堂的管事带走,交到京兆府严查。”
“是,老大。”
两个金吾卫把哼哼唧唧地灰衣男人从地上拖起来,“不小心”手一滑,男人的脸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哀嚎。
“哎呀,手滑。”
“太不小心了。”
周围的百姓内心:手滑得好,滑得妙,可以再多滑几次。
当天下午,京兆府就传出消息,这个自称能代表朝廷的人,不仅被打三十大板,最后还判了重罪。
百姓们无不拍手叫好,提起京兆府的大人,还有那些皇家公子,皆称赞连连。
皇家纨绔们走在大街上,昂首挺胸,连脚下都带风,甚至还有宗族子弟开始跟风做好事。
一时间,街上的地痞流氓销声匿迹,整个京城的风气前所未有的好。
谁敢惹那些没事就在大街上晃悠,爱上惩恶扬善活动的皇家纨绔们?
世家主们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说,咱们中间,究竟谁是叛徒?”
无人说话,因为他们觉得谁都有可能是叛徒,除了自己。
“原本在赌坊的皇家纨绔,突然转道去育婴堂,去的路上还去集市买粮油,恰巧就遇到了那些被欺打的孩子。”一位家主被气笑了:“这么巧合的事,你们信吗?”
谁会信呢?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此时此刻,仿佛谁先开口说话,谁就是最可疑的叛徒。
“育婴堂管事打骂孩子的事,是你们计划的?”杜青珂大摇大摆走进门,看了眼这些世家家主,笑了一声:“计划管用么?”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
“杜家主,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最开始提出育婴堂计划的那位家主,被他这个语气刺激得面上挂不住,反问道:“你若是有好的办法,我们也可以跟着学学。”
“嗯?”杜青珂挑眉看他一眼:“我来这里,是听各位家主的意见,不是来想办法的。”
“你既不愿意出主意,又不愿参与我们的计划,那你来干什么?”
“来收集经验。”
“什么经验?”
“若是计划失败,如何调节心情的经验。”杜青珂叹口气:“不过很可惜,诸位家主似乎并没做到调节好心情,杜某也学不到有用的东西。”
“你……”
“我突然想起来,宸王明日就要在陛下跟前背诵《农桑记》,你们觉得,宸王能背出来吗?”
“那不可能,我半年都没背完一本诗集,怎么可能有人在五日背出整本《农桑记》。”
杜青珂看了眼这位家主,默默移开视线。
世家逐渐败落,是有原因的。
“王大人,你很热?”太央宫外,明敬舟见户部侍郎不断地擦汗,忍不住问:“要不去旁边歇一会儿?”
“在下不热,这都是紧张的。”王侍郎小声问明敬舟:“明大人,你给我们一个准信,殿下究竟能不能背下整本书?”
“这个……”明敬舟神情有些许为难:“昨日在下离开麒麟宫时,殿下背得有些许生疏。”
些许?
些许是多少?
几位官员更加紧张,当年他们参加殿试时的心情,跟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诸位大人,陛下宣你们进殿。”刘忠宝出来,微笑道:“大人们,请。”
“请问刘公公,宸王殿下可到了?”
“殿下还未到,请大人们在殿内稍候片刻。”
官员们想,不等殿下背完书,他们内心是无法静下来的。
几位大人走进内殿,给隆丰帝行完礼后,就心不在焉地站在一边。
如果两年前有人跟他们说,他们会极度期盼宸王的出现,他们肯定会以为此人脑内有疾。
现在他们突然开始明白,宸王有多么的重要。
对他们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直到有太监来报:“陛下,宸王殿下与宸王妃求见。”
几位官员齐刷刷望向门口,眼神如酷夏烈日。
玖珠踏进太央宫正殿大门,迈出的腿又缩了回来,这些大人的眼神,会不会过于炙热了?
宸王拉着她的手走进殿:“父皇,儿臣来背书了。”
隆丰帝对刘忠宝道:“刘忠宝,给宸王妃准备座椅。”
“父皇,王妃不信儿臣能背完整本书,儿臣就把她也带来了。”宸王对站在两边的大臣笑了笑:“要不,现在就开始?”
“王爷,等等。”一位大人从袖子里,拿出那本比砖头还厚的《农桑记》,把书递到宸王面前:“背之前,还可以再温习一遍。”
“不必,本王可以。”宸王摆手:“来之前,我已经温习过了。”
他瞥了眼这位大人,把这么厚的一本书揣袖子里带来,不容易?
算了。
他接过书,翻开略看了看,把书放到玖珠手里,笑眯眯地对她道:“好好欣赏你家王爷的智慧。”
“嗯嗯。”玖珠抓住他的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殿下一定是最厉害哒。”
听着这软软的,充满信任的声音,宸王觉得,此时此刻,他云渡卿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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