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菱从机械厂出来, 直接回了废品站,此时,张巧已经开始工作了。
“姐, 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姜晓菱连忙走到那个放衣服的旧柜子前, 一边往里面放围巾帽子,一边抱歉的说。
“没晚,是我来早了。”张巧一脸的不以为意。
这次过年,她把儿子女儿都送回了乡下老家。
说是城里的学校根本不学东西, 让他们在学校里跟在那些人打打闹闹, 还不如放回老家, 跟着家人还更放心一点。
好歹乡里乡亲的, 没有外面那么乱。
这样的话,她和男人两个人都上班, 中午回不回家的根本无所谓。
反正也没人等着她回去做饭。
姜晓菱换上了工作服,又把那双脏兮兮的棉手套拿出来戴上,然后走到了张巧身边,蹲下来准备帮她一起整理。
结果张巧却指了指放废纸的那间仓库:“你去弄那屋。刚来了一车废纸,我看着有好些报纸。我记得你不是对那玩意感兴趣吗,你去收拾。”
听张巧这么一说, 姜晓菱立刻展颜一笑:“谢谢张姐, 那我过去了。”
说罢站起来去了另外一个屋。
之前因为要帮邵洋找那些报纸资料, 姜晓菱就对于废报纸这一块儿特别上心。
张巧发现了,问她在找什么?
无奈之下她只得说,想看看人家的那些评论文章是怎么写的?
她上学的时候文笔不错,想学学,多学点万一投个稿, 发表了,将来找工作也是个资历。
听她这么说,张巧立刻露出了钦佩的表情。
这年头,虽然一直宣扬知识无用论,知识分子的地位也越来越低。
可实际上,在老百姓的心里,对于有文化的人还是羡慕和尊重的。
只是这份羡慕和尊重更多的是放在了心底。
从此后,只要是跟报纸,杂志有关的活儿,张巧都会主动让姜晓菱去整理。
如果实在是多,一个人干不完,她去帮忙的话,那但凡觉得可能有用的,一张带字的纸,张巧都不会随意处理,都要留着,问过她之后再决定去留。
为此,姜晓菱很是感激。
作为回报,她隔三差五的也总会给张巧带点东西。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要么是几个烤红薯,烤土豆,要么是一张家里烙的玉米面饼子。
虽然都是家常的东西,可张巧也同样会很感激。
因为吃了姜晓菱送来的东西,她最起码可以少吃一顿饭。这样省下来的口粮就可以留着积少成多,拿回去贴补家里。
总之,虽然姜晓菱来废品站的时间不长,可和张巧相处的却非常愉快。
张巧说的没错,今天的废纸确实非常多。姜晓菱走进那间仓库,就看到在屋子的正中,堆了足有半人高那么一大堆的各种废纸,烂报。
当然,大多数都是些完全没法利用的垃圾。可仔细看看,其中也确实有一些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报纸,还有各种小册子。
姜晓菱轻车熟路的先将那些看上去还算整齐的报纸从里面拿出来,放在一边摞好。
这些待会儿还得再分拣,只是暂时搁一下。
然后她又去整理那么散落的乱七八糟的各种小册子。
那些小册子看上去其实都还算干净,好些外面包着的牛皮纸书皮都还没有撕掉。
她好奇的捡起来一本翻了翻,然后发现是一本外国小说,名字叫做《牛虻》。
她又翻到封底,发现是195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
姜晓菱有点奇怪。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一本宣传爱国主义精神的书,想当年在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里面还曾经提到过这本书。
这样的书,什么时候也变成禁书了?还落到了进废品站这样的命运。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她看得情绪激昂,一直还惦记着能不能什么时候也找一本原著看一看。
万万没想到,她与这本书第一次会面居然会是在这种地方!
姜晓菱叹了口气,扯掉了那书上已经被弄得脏兮兮的书皮,用袖子在书上珍爱的擦了擦,然后趁没人,悄悄的放回了自己的仓库里。
来的日子多了,这种事儿她已经干得轻车熟路。反正这些书如果她不收起来,等待着它们的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粉碎回炉,重新变成纸浆。
姜晓菱蹲在那一堆小册子跟前继续翻看,然后她发现那些包着书皮的册子大多数都是一些读书笔记,感悟什么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日记。
记录的都是今日天气晴好,今天的青菜比昨天的贵了一分钱,诸如此类的日常琐碎。
从字体上能够看得出这些都出自一个女人之手,字迹十分的娟秀好看。隔着纸页都让人仿佛能够看到一个气质出众的大家闺秀,一边看书,一边在本子上记录着感悟的那种情景。
望着这足足有十几本的册子,姜晓菱默默的叹了口气,透过他们,她仿佛看到了那女子的人生片段。
而这些片段,眼看就要这么被销毁,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源,也不想去细想,想多了还不够心里难受呢。
他只是不声不响的将那些包裹着小册子的书皮全部撕掉,然后将册子也全部放回了自己的仓库。
只看这些书皮就能够看出,之前这些东西都是被人很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收藏之人应该也非常珍惜和在意它们。
只可惜那人终究是没有能够保住它们。
姜晓菱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更无法物归原主。
可她还是想尽自己的努力,给它们重见光明的一日。
不让它们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
她翻遍了那堆积如山的纸堆儿,别说,还真让她找到了一张邵洋所列清单里面的报纸。
除此之外,还让她找到了一本《XX杂志》的创刊号。
她同样将它们收了起来,心里顿时充满了满足的感觉。
不知不觉里,太阳已经西斜,谢强也从家里赶了过来。
他一到就撵她们两个走,也不管到没有到下班的时间。
只说现在天黑的还是早,女同志回去太晚不方便。
对此,张巧自然是感激不尽,姜晓菱也是领情的。
中午吃饭太早,吃完又跑了那么远的路。
其实下午干活的时候,姜晓菱就饿了。
出了废品站,和张巧告别,她几乎是用一路小跑的回了家,只想着先去厨房找点什么垫垫。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厨房里此时只有奶奶一个人在,而且除了熬了一锅玉米面红薯糊糊,其他什么菜也没有做。
姜晓菱有一瞬间的懵。
感觉自己又回到从前没有发现黑匣子的时候了。
那时候他们家就是这样,天天晚上就熬一锅玉米面糊糊,然后弄一盘咸菜,能有个饼子吃就不错了。
这是……怎么了?
看出姜晓菱的疑惑,姜老太太笑了笑:“你那个表哥找到了!你爸妈还有邵彦成一起去火车站接人了。”
她说着,又揭开旁边面盆上面盖着的盖帘板,熟练的将醒好的玉米面在手上团了团,团成饼子的形状,直接贴在了熬着粥的铁锅上。
表哥找到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要知道这些天妈妈虽然不怎么提,可天天要么发呆,要么偷偷的抹眼泪,搞得家里人谁看了心里都跟着着急。
现在,总算是能放了心。
姜晓菱又看了一眼奶奶做的饭,想说点什么,可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能默默叹了口气。
她明白家里人的意思,即便表哥再亲近,可对于家里来说,还是个外人。该谨慎的时候还是要谨慎。
万一出现什么纰漏,那可是想挽回都难。
“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找到他亲妈了吗?”姜晓菱好奇的朝奶奶问道。
姜老太太摇了摇头:“不知道。你爸一进门就把你妈叫到屋里,两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半天,然后邵彦成过来叫上他们,三个人就跑了。
我只听到说你表哥找到了,他们去火车站接人,然后晚上会回来吃饭,别的什么也没弄明白。你等着,等他们回来就知道了。”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一家子左等没人回来,右等没人回来,最后还是姜晓菱做主,让奶奶给他们把饭菜留出来,然后她们两个带着三个孩子先吃了。
吃过饭,又等了好久,都快八点了,妈妈才一个人回了家。
“我哥呢?”姜晓菱朝门外望了望。
“你爸带他去厂里澡堂洗澡了,邵彦成回家给他拿衣服去了。”徐寒梅解释道。
虽然屋子里的电灯并没有很亮,可是姜晓菱还是看出妈妈哭过了。眼圈到现在还是肿的。
她赶紧走过去,蹲到了妈妈跟前,扶着她的腿,问道:“我海成哥没事?”
徐寒梅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看着那孩子心里难受。”
说着,她忍不住又哽咽出声。
看到儿媳妇这个样子,姜老太太连忙把几个孩子全都撵回房间睡觉,自己也走了出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安抚道:“人能找到就好,别的都是小事,别想那么多。”
徐寒梅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指在眼上抹了抹,还是忍不住望着老太太哭出了声。
“妈,你不知道,我们海成遭罪了啊!”
在徐寒梅断断续续的诉说中,姜晓菱和老太太才知道,原来这个徐海成真是个有本事的。
从妈妈和继父被带走之后,徐海成一天都没有放弃寻找。后来虽然跟着奶奶回了乡下,可他也托着之前的同学,朋友帮忙关注着。
后来是他的一个高中同学,因为家里有派出所的关系,帮他辗转打听到了他妈妈和继父最后落脚的地方。
当初在家的时候,徐海成曾经去街道办事处闹过,让他们把妈妈被关在什么地方告诉他。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可当时他多了个心眼,趁着工作人员没注意,偷偷的把他们放在桌面上的空白介绍信给摸走了好几张。
那时候,不管去哪里都要街道出介绍信,出的多了,办事处的人都是把那东西放在外面,随用随拿。
反正不盖章那就是废纸一张,就算是被外人拿走了也没什么用。所以并没有人会注意有没有少。
可偏偏,徐海成是个会画画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各种临摹。
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是学校的名人,因为他会画主席像。
他随手画一个,哪怕是速写,也能够画得惟妙惟肖。
给他时间和颜料,他能画的跟照片上的领导人一模一样!
那时候,学校里的宣传画,海报都是他画的,连学校的领导也有人私下找他,让他给画伟人像,好贴在家里面。
所以,偷偷画一个公章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在乡下的日子里,他趁着大人不注意,早就在那些空白介绍信上全都画了公章,逼真程度,不仔细看,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得出。
他就是拿着这介绍信还有之前积攒下来的二十几块钱踏上了万里寻母之路。
姜晓菱听了妈妈的讲述,简直是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妈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真的想给表哥竖一个大大的拇指!
这也太厉害了?!
强人啊!
可显然她妈妈并不这么想。
“妈,你不知道啊,刚才我看到海成,那狼狈的啊,就跟个小要饭的一模一样!你想想,他从小被我妈当命根子一样养大,一点罪都没遭过,他怎么胆子这么大啊?!
这幸好是彦成的熟人操心,碰上了,还知道给立南打个电话。不然,就直接当盲流送去农场干活了!要真的那样,可怎么办啊?”
听妈妈哭了半天也没说到正点上,姜晓菱急了。
“妈,你先别哭,你倒是说说,我哥他找着他妈了没啊?”
“找什么找,那哪里能找到啊?他继父是什么情况,那是□□!就是去了人家也不会让他见啊!”徐寒梅哭得更厉害了。
其实她对于她那个前嫂子是有感情的,毕竟当初她哥哥在的时候,嫂子对她不错。即便她哥哥去世了,嫂子对她妈还有侄子也没话说。
可即便如此,在看到了侄子那副惨样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的迁怒。
看从来好脾气的妈妈说出了这么冲的话,姜晓菱也不敢吱声了。
乖乖的跑到厨房,将已经放凉了的饭菜又重新放到锅里热了热。
这边她把饭菜重新热好,那边爸爸已经带着她表哥徐海成回来了。
看到表哥,即便有心理准备,姜晓菱的心里还是猛地抽了一下。
她是过年前才跟着妈妈一起去省城看过外婆和表哥的,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表哥整个人瘦了一圈!
他原本是那种瘦高条,看上去斯斯文文,有点白面书生的形象,可现在,变得黑瘦黑瘦的不说,连脸上居然都皲裂出了一条条的口子。
因为刚刚在热水里泡过的缘故,现在口子全都裂开着口,露出里面的红肉。口子边沿处都泡白了,看上去很有一些吓人。
以前那俊秀的模样全都不见了。
如果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再穿得破烂一点,看上去真的可能就像是一个在街上浪荡的盲流。
估计从身边走过,自己可能都认不出来。
她这会儿算是彻底理解了妈妈为什么会难受成这个样子了。
“先吃饭,吃了饭再说。”看到他们回来,姜老太太连忙招呼。
姜晓菱也赶紧将饭菜都端到了桌子上。
尽管徐海成努力想克制,可夹菜的速度还是控制不住。姜立南碗里的糊糊才喝了不过两三口,他一大碗就已经吃完了。
姜晓菱连忙又给他盛了一碗。
徐海成赶紧的笑了笑,笑容中不自觉的带出了几分讨好。
可即便这样,即便全家人都能够看出他很饿,完全没有吃饱,在吃了两碗糊糊,一个饼子之后,他还是放下了筷子。
“我吃饱了……”
“吃饱什么吃饱?吃!”姜立南根本就不等他把话说完,拿起一个饼子重新塞到了他的手里。
然后冲姜晓菱命令道:“去,给你哥煮两个鸡蛋!”
“哎!”姜晓菱答应着就往厨房走。
都走到门口了,还听到徐海成拒绝的声音:“姑父,不用,我真的吃饱了。”
“这家里我说了算!在我家,吃得好不好不能保证,吃饱还是没问题的,你姑父养得起你!”
这话一出,再也听不到徐海成的声音传来。
姜晓菱却忍不住鼻子酸了起来。
姜家实在是人口太多,房子太小,绝对再也加不下一张床了。
所以在邵彦成的建议下,吃完饭,姜立南就带着侄子拿着被褥一起去了他家。
好在之前邵国庆两口子寄来了好多的棉花和布,徐寒梅和姜老太太年前的时候不仅将家里人的棉袄棉裤全都给换了新,还把家里用了多少年的被褥也重新翻整了一下。
不仅如此还做了两床新棉被。
如果不是这样,今天徐海成来还成了麻烦事,毕竟这年头谁家也不会放着几床闲置的被褥等着人来用。
姜立南去张罗着帮侄子安置睡觉的地方,徐寒梅和老太太也不可能闲着。
徐海成之前穿的那身衣服实在是太烂了,烂的连洗的价值都没有了,所以俩婆媳只能趁着晚上帮他赶工一套出来。
不然总穿着邵彦成的衣服算怎么回事?
人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自己也是要换洗的。
一家人都在忙碌,反倒又剩下姜晓菱自己无所事事。想了一下,她决定去仓库里把今天拿回来的东西整理一下。
之前在废品站的时候,姜晓菱并没敢细看,这会儿没事,她将那些笔记全都翻了一遍。
越看心中越是敬畏。
开始的时候,她本以为那些册子都是读书笔记,可仔细看下来,却发现读书笔记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其中有相当多的册子上写的都是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应该是关于古文学方面的。
就属于那种——好些字还算能认识,可合在一起什么意思完全不知道。
每个人对于自己不懂的知识都会有一种天生的敬畏,姜晓菱自然也不例外。
她本来想留下这些,自己没事的时候翻翻看看,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留下简直就是糟蹋了。
所以,她还是决定将这些东西全都给儿子寄过去。
姜晓菱给儿子写了封信,跟他说了一下这些册子的来历,然后特别说明,让他自行处理,不用再过问自己的意思。
反正她也看不懂,而且也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合适。
让他们一家子自己商量就行了。
在信的最后面,姜晓菱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今天的事情说了说。
她知道,在上辈子,自己家和表哥后来是没有过什么联系的,那么儿子肯定也不认识他这个表舅。
现在她已经确认自己和儿子所在的不是一个时空,可还是怀着一份侥幸心理,想让她家庆庆帮忙去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表哥一家。
万一找到了呢?
哪怕能了解一些他们的情况也好。
听今天妈妈说话的意思,表哥跑了那么远,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其实是并没有和他妈妈见上面的。
那表哥心里得多难受!
如果姜晓菱现在是真正的十七岁,可能她还不能完全了解那份感受。可她两世为人,上辈子自己失去过父母,也有过自己的孩子。
她觉得现在的她完全能够理解表哥对于母亲的那份在意。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表哥对于自己的妈妈都表现的无动于衷,那才让人齿冷。
邵洋的集训终于结束了,学校终于大发慈悲给了他们两天假期。他一分钟也没有在学校多待,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就想蒙头大睡。
能一口气睡足两天,那肯定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只可惜,邵洋觉得自己可能都没有睡够两个小时,就被老爹给从床上拽了起来。
“又怎么了?我姐不是说你都会给我奶寄东西了吗?你还叫我干什么?”邵洋打了个哈欠,对于老爹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
邵国庆这会儿都没心思和他计较了,用手指了指书桌:“你奶奶又寄东西了。”
一句话,瞬间将邵洋的瞌睡全给赶跑了。
“我奶又寄东西了?寄什么了?爸,咱先说好啊,奶奶可是说了,再寄的东西都是给我的!”
刚才还葛优瘫瘫卧在沙发上的邵洋,一跃而起,直奔书桌就冲了过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堆棕黑色硬板纸的小册子。
他愣了一下。
然后顺手拿起来翻了翻。
“今日天气晴好,窗外的合欢花都开了。”
他有点懵的转头看向爸爸:“这,也是古董?”
邵国庆瞪了儿子一眼:“谁跟你说,你奶奶又寄古董了?”
“哦。”邵洋顿时没了精神。
他一屁股坐在了爸爸常坐的椅子上,将那个本子又往后翻了翻:“前日将冬衣翻出来,想晾晒一下。谁知道却一连下了两日的雨,一点没有停的迹象……”
“不是,”邵洋拿着本子晃了晃,满脸的不解:“爸,我奶给咱寄本人家的日记干什么?”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册子,然后感叹了一句:“一九四一年,这本日记居然是一九四一年记下来的!那是不是也算是古董了?”
邵国庆走过去,揪起儿子的衣领,不满的将他揪起来扔到了一边,然后自己坐下。
他又拿起另外一本,递给邵洋:“别满脑子就想着古董,古董,你看看这个。”
邵洋将那本和之前一模一样封面的册子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就觉得眼前一晃。
他甩了甩头,不甘心的又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用手指在眼睛上揉了揉,这才哀叹道:“爸,你说我一个工科生,你给我看这玩意,你觉得我能看得懂?”
那些字密密麻麻,别说意思了,连字儿他都认不全!
“这是一个人写的。你奶奶今天在废品站发现了它们,觉得写这些东西的人一定是个有大学问的。她怕放在她那里把东西糟蹋了,所以给咱寄回来了。你说,咱们要拿这些怎么办?”邵国庆对儿子解释道。
说起来,邵家的人基本上各个学问都不差。
邵国庆自不必说,邵蔓和邵洋在学校也都是高材生。
可偏偏,一家几代人,全是自幼偏理,对于那些古诗词之类的,全都是外行。
姜晓菱怕把这些东西放在自己手里糟蹋了,现在邵国庆也担心留在自己手里,也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邵洋当然能够听得懂爸爸话里面的意思。
他想了想,建议道:“爸,要不咱把这些册子送给我杨伯伯?”
“给你杨伯伯?”邵国庆看向儿子,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是,给我杨伯伯。”
邵洋拿起自己第一次翻看的那本日记:“你看,这本日记里记录的都是一九四一年那个时期的天气啊,物价啊,还有人们的日常生活。虽然咱们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可怎么说也算是近代史了?
我杨伯伯是历史系的教授,这是他的本行啊!没准儿对他的工作有什么用处呢?就算是对工作没用,我觉得他肯定也愿意收藏。
至于这些,反正,我觉得给他,比咱留着有用。文史不分家嘛!”
听了这话,邵国庆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交给你杨伯伯我也放心,最起码他不会把它们给糟蹋了。
另外,之前那事儿咱还没有谢谢他。就算是他说不用,可该表示的也应该表示一下。我想送这些给他,他总没有理由再拒绝。”
之前,按照邵国庆的意思是,朋友是朋友,抽成是抽成。
那个烛台卖的钱怎么说也应该给杨燕收一部分作为回报。
可他死活不收,说没这个道理。
中间人的费用他只要收买方的就行,不能要他们这边的。
可说是这么说,邵国庆却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总认为,在这件事上,好朋友做的可不是一个普通中间人的工作,替他们家那是操了心的。
现在儿子提出把这些东西给了老友,邵国庆是赞成的。
杨燕收在接到邵洋的电话,说他爸爸有一样东西要让他过来看一看的时候有一瞬间整个人是懵的。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又是你爸翻你奶奶留下来的箱子,翻出好东西了?”他嘴里问着,心里却根本不能相信。
要真的是这样,他去的第一件事肯定不是看东西,而是全老友一家赶紧去买彩票,这都什么命啊?!
今年上半年,他帮人把眼了两样东西,都是真品,这还不说,还都是他们父子带过来的。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太罕见了。
“不是我奶奶留下的,是我妈之前在菜市场买的。我爸说请您来看看。”
“菜市场买的?!”杨燕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菜市场买的,让我去看?你妈买什么了?!”
“您来了不就知道了吗?”邵洋并没有正面回答。
实在抑制不了强烈的好奇,杨燕收可以说是放下了手里的一切工作,第一时间就赶到了老朋友的家。
在看到放在茶台上的那一堆写满了字的册子,他呆了呆。
“这是弟妹在菜市场买的?我也经常逛菜市场,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有卖这个?”
“不是城里面的菜市场。”邵洋笑着解释道。
“杨伯伯您又不是不知道,之前我爸妈不是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嘛。他们那里平时偶尔也会有集。集上卖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也不是光有菜。
这是我妈逛集的时候,在一个旧书摊上看到的,她看这东西有点意思,怕放在那种地方给糟蹋了,就都给买回来了。”
杨燕收听了邵洋的话,点了点头,然后接过邵洋递过来的一本就翻阅了起来。
那本正好就是之前邵洋看的那本日记。
越看,杨燕收越是欢喜,看到后来更是喜不自胜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激动的走来走去。
“国庆啊,弟妹的眼光可是一流,这真的是宝贝啊!民国时期的资料我们是有一些,但这种来自于民间的第一手资料还真的是很稀缺。
你看,这日记记录的多详尽,衣食住行,全都记录在案。哎呀,不行,国庆,这本你一定要借我回去看一看。
那个,我拿去扫描一下,制成电子版你介不介意?放心,我们现在的机器都是很高配置的,保证不会损坏册子一分一毫。”
邵国庆看老友如此喜欢,内心也是很高兴的。
他朝杨燕收挥了挥手:“送你了。”
杨燕收一愣,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送我了?”
他有点不敢置信的又将手里拿着的册子晃了晃:“你说把这个送我了?”
“嗯,送你了。”邵国庆点了点头,大方的一挥手:“不仅是你手上的那本,还包括这些,全都送你了。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你全都拿走。”
听他这么说,杨燕收反倒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国庆,你大概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
邵国庆对他摆了摆手:“这东西放在你手里,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放在我手里,就是浪费了。你留着,如果能够让它们物尽其用,也就达到了我送给你的目的了。”
听他这么说,杨燕收自然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想了想,他又建议道:“国庆,要不这样,我按市价……”
“再说我不给了。”
邵国庆毫不客气的瞪向老友:“咱们之间的交情是能谈钱的?我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用得着。
我们一家子,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的,放在我们这里就是纸。可你懂它们,那在你那里,它们就是宝!
虽然我不是做学问的,可这种基本道理我还懂。行了,行了,别那么多废话了,都拿走。再提钱我一本也不给你。”
杨燕收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场梦。
稀里糊涂的就从老朋友那里,得到了一笔他根本不敢想象的馈赠!
倒也不是说这些东西真的就值很多钱。
可能在世人的眼里,它们甚至抵不过邵洋之前拿来的那张破损了的邮票。
可是在懂它们的人的眼里,这就是无价宝!
想到这儿,杨燕收忍不住又将盛放着那些小册子的手提包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拿回了家,他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本一本认真的翻阅了起来。
结果,越翻越觉得眼熟,越翻越不能掩饰自己内心的那份激动。
待他终于在一本册子的扉页的最下角,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签名时,他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默默闭了闭眼睛。
当杨燕收再次坐正身子时,就觉得手指都有点不听使唤,控制不住的发颤。
他快速的拿出手机,拨通了他们学校副院长,也是文学院教授张长明的电话。
“老张,你现在在哪儿?……你放下手里一切工作,赶紧来我家一趟!对,就是现在!我有一样好东西要给你看,不来你一定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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