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谁为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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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林稚水的同窗们纷纷忍笑, 有几个还向着林稚水对口型:对得好!

    真不愧是本届学试第一, 瞧这对对子利索的。平仄相对,还骂了对面是“孤儿”。

    师兄抬手拦住姓洪的, “怀中, 莫气。”

    洪怀中往手心敲了敲扇子,动作又急又快。“我不气。”他顿了顿,讥诮:“毕竟,我总不能指望学试作弊的人,口里留什么德。”

    师兄微微睁大双眼:“怀中!你答应过我, 这事没有定论,绝不往外传!”

    “吟想,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明明那么多证据指向他作弊, 你还非要等院长他们出一个判决。”

    “可是……”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的兄弟情深。”两位师兄齐齐向林稚水看过来, 少年那双时时拖曳绮丽笑意的桃花眼, 犹带冷意:“作弊的事情, 麻烦你们拿一下证据。没有证据, 我就不客气了。”

    一个文人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被打上作弊的名头,那真的是万人唾弃。

    他们……不, 是那位‘吟想师兄’,想要搞死他。

    那就不需要手下留情了。

    洪怀中:“证据?这次第二第三名的文章都贴出来,只有你的文章没有, 还不算证据?”

    “你十年没学习,甫一醒来,就拿了第一,置其他苦读的学子于何地,还不算证据?”

    “寇兄说了,你的文章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还不算证据?”

    那些师兄师姐们投注在林稚水身上的眼神,逐渐变得鄙夷不屑。

    他们小声谈论:“十年前他才五岁,哪怕打娘胎开始学习,也就五年,凭什么比过别人。”

    “连文章都没有贴出来,该不会是院长他们也在怀疑,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又不忍心因为一点怀疑就剥夺他的文名,才容许他入学?”

    “定然如此!否则,他的文章怎会半丝灵气都不曾有!”

    听上去真是证据确凿,就差个官方认证了。

    林稚水半敛眼睑,懒得跟他们争口舌之快,开始思索,如果他要求开启“文斗”,等会儿写什么文章比较好。

    ——直接实力碾压,比任何争辩都有用。

    然而,林稚水的沉默在其他人眼里,更像是少年被千夫所指后,不知所措,不懂为自己争辩,像一只小刺猬,团起柔软的肚皮,用尖利保护自己。

    再回想起方才他踢皮毱,眉眼间尽是轻狂风流的率性模样,对比如今的“小可怜”,反差感直接激起了别人——特指林稚水的同窗们的同情。

    一来就打压他们的师兄师姐,和帮他们出气的同学,算哪边还需要想吗!

    林稚水的同窗们气笑了。

    在场的谁不是文人?谁不会几句口诛笔伐?

    “哈!说了那么多,我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证据呢,原来都是你的臆想!”

    “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我吟诵先人妙句,瞪我作甚?还是我哪里背错了?”

    “污蔑他人文名,不仁;没有确切证明,支使同窗过来闹事,不义;明知家国渴求人才,不顾多年苦读,先生们的培养,国库用于学子们的花销,肆意拿前途作为赌注,不忠;空口质疑长辈们的判断,暗示他们舞弊,不孝。此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也值得你们替他出头?”

    哇偶,这帽子扣得过大了。众人纷纷看向说话的这人,对方理直气壮地挨个看回去:“他们能分析,我也能分析,寇渔不满,直接让他来找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嘉吉!我爹是陆山!”

    金光县县令的名字,就是陆山。

    而他,就是之前骂脏话,张口一句“狗肏的”的那个。

    其他人一阵无语:你都这么说了,谁敢来找你啊?金光县这样的地方,一个县令,足够只手遮天了。

    陆嘉吉嘿嘿一笑,猴儿似地蹿上桌,踩着案板,俯视一圈:“我跟你们说,林稚水,还有这一年进学的学子,都是我陆嘉吉庇护的,找茬之前,劝告你们多想想,自己家里有没有偷税漏税,干过缺德事的!”

    “陆师弟。”师兄拱拱手,似乎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心平气和地提出想法:“各执一词终归不是事,不如问一问丁先生,相信先生能给出一份答案。如果是冤枉了林师弟,我愿意负荆请罪。”

    林稚水撇撇嘴,心说:好浓的茶香。

    如果真的是那么想的,早就拦着那个洪怀中了,而不是在一旁多次做出欲言又止的苦恼模样。

    然而,缺乏社会经验的陆同学,并不能精准看破师兄的面具,反而神色缓和:“徐师兄,我们都知道你脾气好,他们肯定是硬把你拉过来的。你也不想给林稚水找麻烦,如果不是姓洪的嘴巴不留门,这没根没据的事儿,根本没法传出来。”

    徐吟想又一次拱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陆嘉吉:“林稚水,我们请先生给你洗刷冤屈,怎么样?”

    丁先生哼了一声,“现在倒是想起我了?之前吵成那样,怎么不想想还有个先生在呢?”他再好的脾气也不是用在这时候的。

    学子们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保证再没有下次,丁先生才用勉勉强强放过他们的语气:“林稚水的事情,我并不知情,我那几天恰好有事,请了假。”

    徐吟想半垂了眼,“啊……真是太可惜了。”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中心,扬声:“各位,请听在下一言——这事到底关乎个人名誉,没有定性结论前不要外传,须知流言猛于虎,万一查出来不是,林师弟的文名也被损了。”

    洪怀中自言自语:“反正排名第一的文章没有灵气,我是不信的。”斜瞥林稚水,“当然,我见识短浅,或许是生了异象呢?”

    ——多少人一生都没见过生异象的文章,古书里亦没详细记载,理所当然的,以为异象肯定环绕作者周围诞生。

    林稚水冷不丁开口:“你考进来时,排名第几?”

    洪怀中“唰”地展开扇子,慢悠悠地摇晃,“不才,第三名,灵气二尺一。”

    “寇渔是多少?”

    “第二名,灵气二尺二。”

    “那谁是第一?”

    徐吟想微微一笑,洪怀中用扇柄轻敲他肩头,“这位——灵气二尺八,前年的小状元,可是一骑绝尘啊。”

    徐吟想:“小状元万万称不得,怀中,你可折煞我了。”

    洪怀中不以为意:“有哪里称不到了?我看,你也只是比内舍那位斋主差一线,差他的原因,不过是皇城资源好,名师多,真站在同一地方,他比不比得过你还两说。”

    徐吟想又是微微一笑,把想要谦虚,却又觉得多次推诿太打朋友脸的心情演绎得活灵活现。

    林稚水随意地拿起桌上的笔,随意地说:“不需要等院长那边为我澄清了。”

    “我看,不如就他和我文斗,我要是赢了,选一个:要么我没作弊,要么他那次学试作弊了——”在指间旋圈的毛笔猝然而止,软白的笔尖遥指徐吟想,少年扬扬下巴:“怎么样?”

    徐吟想带着笑意,平缓地述说:“这不公平,我比你多学了十个月……”

    陆嘉吉也急道:“林稚水,你冷静,徐师兄除了是学试第一,还拿了两次私试第一,只等下个月十五,第三次私试举办,拿到第一,就能直升内舍。”

    换而言之,就是成绩稳定的学霸。

    林稚水听了,只是笑笑:“不敢?”

    徐吟想叹气,摇头,仿佛在宽容闹脾气的小孩:“那就比比。”

    寒冷的冬天,砚水都结冰了,丁先生作为裁判,亲自去买了新的墨水和纸笔过来,没好气道:“够公平了吗?”

    林稚水偏偏头,笑盈盈:“谢啦,先生。”

    师兄面庞半笼进阴影中,眼角弯弯:“很公平。”

    巧合的是,徐吟想一身蓝衣,宛若天空溶成水滴,融落衣衫,和林稚水灼灼红裳相对,一左一右坐着,泾渭分明。

    丁先生:“虽然你们都知道文斗是什么,我还是该按例说一遍。”

    “读书人以文相争,文斗止戈。请——”丁先生撮土为香,朝天一拜,“北斗为证。”

    太阳黯淡了。

    云雾之上,突然亮起一颗颗辰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曲折如斗,近紫薇宫。

    又一颗颗褪去颜色,在薄绡似的雾中隐隐约约。

    其余地方的人们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只三两个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毕竟……

    “嗐,又有人开文斗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怕就怕又是一颗星都点不亮的,平白丢了面子。”

    *

    丁先生的声音飘来,竟有三分冷漠:“点亮北斗七星多数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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