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吹拂, 场面死寂。
两人四目相对。
阮枝已经深刻地感觉到了这份骤然增强的尴尬,她顽强地继续道:“顾师弟,你的名字可真好听。”
顾问渊好像终于从方才那句猝不及防的土味情话中缓过了神, 神色淡淡,没有开口回应,眉尾却短暂地轻轻扬起,将微翘的眼尾带得也向上掠起几分弧度,乌黑的眼瞳笔直地望过来, 像一柄乍然出鞘的利刃。
“问渊,问缘。”
阮枝分别举起两手的食指, 轻轻一对,指尖相触,笑容灿烂地道, “我今日到了顾师弟的面前,果然就问到了我的缘分呢!”
由于她自身的业务不熟练, 以及心中挥之不去的紧张情绪, 多少有点用力过猛,以至于说话时的音量没控制好, 到了末尾几个字愈发明显严重,空旷的竹林石道间阵阵回响着——
“缘分呢!”
“分呢!”
“呢!”
顾问渊:“……”
阮枝:“……”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阮枝欲哭无泪地想:难道我说的话没有一句能让这位男主感受到爱情的火热吗?
虽然她没有相关经历, 但也知道, 爱情, 不应该和尴尬联系得如此紧密!
如果顾问渊要在此时拿“回音”来调侃她, 她脚下的梦幻城堡立马就能竣工,顺便当场自绝经脉, 离开这个美丽的修真界。
“师姐, 你为人——”
顾问渊用一种礼貌委婉而又明显透出迟疑和审视的语气, 稍显缓慢地评价道,“实在是很风趣。”
“……”
而我只能苦笑做坚强.jpg
阮枝干笑了两声:“呵呵,是吗?”
“是啊。”
顾问渊略一颔首,以表肯定,口吻并无任何不妥,他甚至还学着阮枝的样子,唇角提起作为回应,“呵呵。”
阮枝:“!”
草!
这是个高手!
这一刻,阮枝终于明白初见时自己缘何会对三号男主那般忌惮,乃至生出异常的畏惧心理:这家伙在设定上是说“孤僻寡言”,指的是他这个人不喜欢和人相处、交流,但并不代表他不善言辞——他这明明嘴很毒啊!!
不与人接近,铁石心肠,性情古怪还毒舌。
确实。
这种配置怎么可能达成倒追HE成就,不孤独终老都对不起设定。
顾问渊垂眸打量着阮枝,除了行事上的奇怪出挑,没从她身上感受到任何特别的存在;但她为何会在初见时露出那种难以言说的表情,将玉佩递给他的时候,手还抖了一下。
他此行伪装做得极好,连脸都细致地改换过了,非易容丹那等容易失效的法子,其他自不必说,绝无可能被发现端倪。
正是因为觉得阮枝可疑,今日天气又不错,他才肯停下来同她废话两句。
“师姐似乎还有话想说?”
顾问渊自然垂落的右手微动,食指和拇指轻捻了下。
阮枝满脸都写着高兴,自觉今日戏份已经完成:“似乎……也没什么要说的了。耽误了师弟的正事,真是对不住,实在是命运的红线滚滚而来,我也无力阻挡。”
她迅速抬手,抱了个拳:“我这就告辞了,顾师弟,下次再见!”
说完转身便走。
顾问渊的衣袖都被她行走如风的架势撩起了一瞬,他寻摸着那句“命运的红线滚滚而来”,觉得这话狗屁不通,却又无端有趣,心思散漫地为阮枝下了个定义:
怪人。
飞奔在回去路上的阮枝同时也在腹诽:
狼灭!
她走到半路,想起储物袋里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度平复心情,沿着岔道往外门弟子的区域走去。
这会儿正是弟子们练剑的时辰,不少人都在位于中央处的小广场上切磋修习。
阮枝直奔小广场。
不同于上回,这次打量她的人更多,且有人一眼就认出她,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你是青霄长老门下的阮枝师姐?”
阮枝还以为是先前她教训秦袁的事引发的后续,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我。”
“我就说自己没认错!”
这名女弟子高兴地笑着,难掩激动地夸赞道,“阮师姐这次在海上蜃楼救了众人的事,我听了好几遍,备受鼓励。他日等我升上内门,定要和阮师姐多讨教讨教。”
阮枝一脸懵逼:“蜃楼的事?”
细问之下,阮枝才知道,教训秦袁那件事,由于秦袁觉得丢脸,当场威胁大多数人不许说出去;大家同在外门,只在私底下流传,还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而这次蜃楼秘境的事,阮枝作为“凭一己之力,发挥智慧机变救了众人”的主角,被外门的教习老师讲给了这些弟子听,想要为他们树立榜样、鼓舞他们奋进。
——而且还好心地给他们看了留影石上的影响,方便他们认识这位榜样。
阮枝:“……”
她深呼吸了一口冷气,抬手,垂首,将自己脸深深地埋进了双手的掌心中。
“?”
女弟子不明所以,惶恐地问,“阮师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是太羞耻了。”
阮枝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崩溃,“这不应该是我能有的戏份啊。”
女弟子顿时反驳道:“怎么不该有?!阮师姐你如此智勇双全,完全可以同萧约萧师兄相配。”
她倒不是怀着什么恶意在说这句话,只是阮枝的事在外门传开后,免不了有人打听蜃楼秘境之外的事,连带着就扯出了阮枝曾对萧约表白的事。她想到在秘境中阮枝也是同萧约并肩作战,念着阮枝估计还是喜欢萧约,便想着套近乎多说几句好听的。
“——不!”
哪知阮枝听到这话,反应极大,几乎是瞬间弹起,脱口而出地否决。
女弟子:“不、不什么呀?”
“这个相配,就不必了。”
阮枝颇为艰难地开口,眉心蹙起,眼神纠结,“我和萧师兄此生即便不做仇敌,恐怕也难成朋友。这种话还请万万不要说了。”
送东西都无法达成和谐氛围,他们的关系注定对立。
“……啊。”
女弟子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道,“我明白了。”
她神情一转,凑过来低声问:“阮师姐是来找裴师弟的?”
阮枝颔首:“是,他在哪儿?”
女弟子脸上露出一个隐秘的微笑,一脸“我都懂”的表情,伸手往东南边指了指:“我就知道。可巧我刚从那边的溪边过来,裴师弟正在溪边入定呢。”
“多谢。”
阮枝道谢离开,忍不住回头,总觉得这名女弟子脸上的微笑好像前不久在哪里看到过。
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过?
——在这名女弟子刚刚脑补她和萧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跟现在一毛一样!
怎么回事!
整个寻华宗其实是靠八卦撑起来的吗?!
-
裴逢星确实在溪边入定。
这里正是阮枝和裴逢星初次相遇的地方,她还算熟悉,抄了近道,很快便看见了裴逢星。
他仍然穿着外门弟子的衣袍,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了,大约是这段时间过得安稳许多,没了那份令人不安的死气,面容都更清俊了些。
入定讲究心无外物、静思凝神,于高修为者不必特意讲究地点场所,但刚入门修道的人最好是在尽可能安静的环境下入定,否则轻则扰乱心绪、一无所成,重则致使杂念过多、损伤修为就不好了。
溪水边偶尔会有人前来,加之背面有个小型演武场,隔了段距离,此处却也绝对算不上是安静所在。
阮枝走近,在他跟前停了几秒,正在犹豫该怎么做,裴逢星便睁开了眼睛。
他仰首看着阮枝,偏浅色的瞳仁毫无防备地迎接了明亮的日光,他条件反射地眯起双眼,却没有移开视线。
神色间似乎有点不确定,他望了好几秒,才用更加迟疑的询问语气道:“……阮枝?”
“是我。”
阮枝轻快地应了一声,随性地在他身旁的一颗大石上坐下,开口的语气同样随意自然,并不拘谨,“你怎么在这里入定?”
裴逢星沉默了下,慢慢地道:“这里,景色好。”
阮枝问:“不怕有人来打扰你么?”
裴逢星摇头,如实道:“有你在,他们不敢。”
“我?”
阮枝像听到什么荒唐话一样开怀笑了起来,“看来我给秦袁的那两拳还是挺管用的。”
裴逢星的嘴角错觉般地提起了些许:“你在蜃楼秘境,也很厉害。”
阮枝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两声,她实在是不想借着先知的好处来得别人的赞赏,更别提她本意并非如此,这只会提醒她那场布局的失败。
她连忙扯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你如今说话,还是不大顺畅么?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还是你心中仍有郁结?”
这话若是别人问,裴逢星绝对不会搭理。
事实上在阮枝发问的这一刻,他都下意识地想着这或许会是一次隐秘的嘲讽,但他会坐在这条小溪边,就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无能——纵然阮枝身上有那么多难以解释的疑点,可她当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令他无可抵挡地贪恋了那一点温暖。
“都没有。”
裴逢星神色平静,没有说谎作伪的痕迹,他说话的速度比平常人慢,咬字却很清晰,又得益于声音好听,听来并不会觉得烦躁,反而心神宁静,“是因为,我不常说话。”
“为什么?”
阮枝抿了抿唇,“不是没有人欺负你了么?”
裴逢星眨了下眼,一直落在阮枝身上的视线毫无征兆地移开了,他神色踌躇,好像在为了要不要说实话而为难。
阮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几乎强硬地扶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不能回避自己,严肃地问:“到底是怎么了?”
“……没人欺负我。”
裴逢星眉心紧锁,明显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可又躲不开阮枝的注视,犹豫着开了口,声音极低微,“你不在,我就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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