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坐在书案后看着手上薄薄的书信，面上虽波澜不惊，可周身散发的凌厉煞气却足以让靠近他的人都能察觉到那种危险。
被郭廷从王府紧急请过来的苏浅端着一碟果子走进了书房，一眼瞧见这样的赵玄也是心头一惊。
她缓步走到了赵玄的身边，轻轻将那封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的书信从男人的手中解救了出来。
只是她并没有看，而是将那信丢在了一边：“什么要紧的事，值得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左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多不值。”
赵玄突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轻轻将苏浅的手附在了自己的脸上。
感受着那温暖和柔软的感觉，良久才道：“原来我娘真的是被那贱人害死的。”
苏浅闭了闭眼，明白了赵玄的意思：“太后……是拿那女人跟你谈条件了？”
“嗯。”赵玄不意外苏浅的聪慧，有关于如今的形势，他们讨论过很多，但今日这一封书信大概会改变他们的计划了：
“我不能任由那贱人再这么逍遥的享受本属于我娘的荣耀，我必须让她付出代价。”
苏浅在心里叹了口气，却也不觉得赵玄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既然你决定了，就去做，我总归是陪着你罢了。”
赵玄将脸更深的埋进了苏浅的手里，语声有些哽咽：“好在还有你……”
十月初三，立冬的这天，鹅毛大雪飘然而至，如去年一样，那时候的人们满以为连续的大雪虽然给人们带来的很多不便，也让身无片瓦的穷苦百姓又添了无数苦难，可到底是缓解了干旱，起码来年能有望盼来个丰年，谁知转过年，开春之后却依然是无望的干旱。
如今立冬又迎来大雪，虽然大家难免有些许欢喜雀跃，但到底比前一年淡了许多，实在是，如今这乱世，今日不知明日事，不是今日方听说南边出了个李天王，就是后日又听说北边出了个萧大王……
这灼灼乱世，身在其中，身无长物的百姓只求明日还有口裹腹的粮，谁管他明日龙椅上会不会换了人做。
只不过，今日却有府衙的人卖力的在一大早便沿着街巷敲锣打鼓的通知了，叫众人都去城门口迎接战神回京。
哪个战神？竟是当年被传的像是青面獠牙的恶鬼一样的煞神安国公世子赵玄。
赵玄何许人也？当年也是赫赫有名。听说是克死了亲娘，带累了母族，而且其人粗蛮恶毒，杀人如麻。对待仇人，手段残忍，是如同恶魔一样存在的煞神。
煞神回京，这是又要变天了吗？
上京城的百姓或许记不得龙椅上皇帝的名姓，但是却清晰的记得几个月前的沈党覆灭，曾经权倾一时的沈相，坐谋逆，夷三族，连同其党羽，一夕之间沦为死囚。
那些日子的上京城，每日都有数十槛车的囚犯被押赴市曹，斩首示众。
菜市口每日里人头滚滚，血渗透的青砖用上好的猪鬃都刷洗不净。甚至有附近的百姓称那几日从巷口的水井中打上来的水都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如今，上京城中弥漫的血气才刚刚散去，那来自西北的狼崽子又要来上京搅合，却不知菜市口会不会因此又多了几具鲜活的尸体了。
赵玄这一路却很平静，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只是，他这一路都没去骑马，而是坐在马车里，每日只是陪着苏浅，在马车里看看书，下下棋……
是的，苏浅这次也和赵玄一起归京了。因为太后说了，这次是特意要接苏浅这个县主回京的，她如今没个长辈，（这是直接忽略了现在仍在武安王府邸蹭吃蹭喝的那些吸吸血虫了）太后要亲自为苏浅做主，让她能从宫里发嫁，让她能牢牢坐稳安国公府中王妃的位置。
对了，就是王妃。
连苏浅都没想到，太后会有这样的骚操作。
这个女人直接将安国公如今的王妃毒害前王妃和王妃世子的事情交给了宗人府的人处理。还有安国公，这么大年纪了，文不成武不就，除了一个窝囊废的性子，还有那么糊涂的脑袋，是时候该将屁股下面的王爷位置让出来了。
如今国难当头，朝廷要重用赵玄这个能臣武将，自然是要为其将一切障碍扫除干净，因此承爵典礼和成亲事宜必须在年前这几个月全部搞定，也好叫未来的安国公能一心一意为朝廷效力。
苏浅就是在这种万众瞩目的状态下回到了上京。
眼前是黑压压的欢迎人群，据说是自发前来城门口迎接战神的百姓。
看着眼神麻木，在寒风中抱着胳膊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不敢离去的百姓，苏浅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
这还是天子脚下的皇城百姓吗？
在她的印象中，当日离开上京城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虽然她走的有些狼狈，可记忆中的上京还依然是那个充满着让她感觉亲切温暖的热闹之地，那种嘈杂琐碎的烟火气是她童年在高墙大院儿里每每都向往的自由味道。
可如今，他们全然被冷漠与麻木所替代了。
合该是大庆最安定，最富足的上京城，如今百姓的眼中已没了希望，没了生机。这样的朝廷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心怀忐忑的百姓也在此时正看向入城的军队。
离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已经很多很多年了，那时候的上京还是繁花似锦，花团锦簇的热闹。
那些骑在马上的威武男人都是一身重甲，仿若一个个真正的战神一样，他们跨马而来，带着俘获的蛮人，脸上挂着大庆人的骄傲与豪迈。
那时候他们手里提着鲜花水果，追着往英雄们的手里塞，那样的场面是有多么激动人心啊！
对了，那个男人可不就是这居中大车里的小姐他爹吗？武安侯，只可惜，英雄死了，连同那被他守护了一辈子的北境，全都被奸臣害死了！……
突然，人群之中有些小规模的骚动，几个农家汉子样的人挤出了人群，朝着这辆被护在正中的马车郑重拜了下去。
有人高声道：
“小姐，恭迎小姐回家。”
众人似乎是被这一声惊醒了，居然还有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一时间此起彼伏，都是“恭迎小姐回家”的声音。
苏浅在马车之中，有些愣怔，她没想到这次的迎接会被带歪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眼睛正好扫过那第一个发声的几人，突然脑海之中便记起了他们的名字。
“紫琴，去将人好好带过来。先帮他们寻一处暖和的地方等一等，待我们回宫见过太后，之后便寻他们来说话。”
苏浅心里总算划过一抹暖意，这几个人都是之前她离开上京之前，打发到城外庄子的下人及护卫，没想到一回来就见到了他们，让她这心里很是熨帖。
只是没想到，第二波“惊喜”来得这样快。
他们人还没近城门，乌泱泱便从里面涌出来老老少少一大群人，被城门尉用刀枪拦着竟也半分不惧。
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妇人，拉长的声调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鸡，竟然在一片的欢迎声里也能被凸显了出来：
“大侄女你可终于是回来了，你可是不知道啊，你不在这些日子，咱们王府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这些杀千刀的，就还了一个空荡荡的屋子给咱们，里面可是啥都没给咱们留啊。这你可得好好跟人说道说道。如今他们是求着咱们侄女婿，你可不能瞎好心，傻乎乎的啥都轻易答应，知道不？……”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看似在拉着那妇人，不叫她乱说话，实则自己的声音也吼得不小，几乎是费了劲的在呼喊着：
“侄女可莫要听你这婶娘瞎说，你就只记得一件事，发嫁的时候一定要从咱家里出门子，知道了吗？不然咱苏家脸面可就丢大了……”
苏浅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那闹哄哄的几个人，鼻中冷哼了声，突然想到什么，丢开了车帘，掀起身旁的窗帘，看了眼骑马走在自己身边的赵玄。
这人今日银盔银甲亮银枪，加上身下一匹通体雪白的白马，帅的惨绝人寰，实在养眼又威武。
好好看一看他，心情都变得好了许多。
赵玄在苏浅掀开窗帘的第一时间就转过了头来。看到苏浅，坚毅的脸上立马冰融雪化，浮现出一抹温润的笑容来。
襄亲王与一众身穿朝服的官员本就迎在城门前，一见赵玄远远过来，急忙作势迎了上去。
这个罗襄似乎是比上回见他时越发胖了，一身肥肉被官袍紧紧裹着，更加显得他肚子大如箩般，比起上一次见，越发有了茶壶相儿。
他笑得眯起了一双眼，亲热的走过来一把拉住了赵玄的马笼头，好似一个真正盼望晚辈归家的长辈一样，亲亲热热道：
“王爷一路辛苦了！罗襄代表太后娘娘特意前来城门迎接，这一回安国公可得好好与娘娘一叙祖孙情谊，也好叫娘娘一解相思之苦啊！”
赵玄微眯起眼睛，看了这笑面虎一眼，还是下了马，拱手一礼：“襄亲王莫要再叫错了，安国公是末将的父亲，可不是在下。”
罗襄笑得一脸慈爱：“贤侄不知，前几日你父亲已经上书将安国公之位传给你了。娘娘的诏书也已经下了，就等着您回来走了仪式，我这也是提前给贤侄透个信儿，咱们一家人的事儿，大家心里都知道呢。”
赵玄微勾唇角点了点头。
那罗襄急忙伸手对着赵玄做了个请上马的手势，待看到赵玄翻身上了马，他这才从身旁护卫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马，翻身而上，行在了赵玄的身旁，而其他前来迎接的人，则只有慢慢陪在一旁走路的份儿。
苏浅轻轻将撩起的帘角放下，心里却有些忧心起来。
这罗襄的态度也就代表了朝廷，他们如今这般小心翼翼，也只能说明他们对赵玄的所求甚大，那个老太婆绝不简单，苏浅宁可相信她心狠手辣，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不信她会真的拿赵玄当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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