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从骆神医的营账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入了夏的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往年这个季节该是一年之中雨水较多的季节,可今年这老天就像是将下雨的功能收起来了,转过年来屈指可数的就下过几场零星小雨,地皮才刚刚濡湿它便吝啬的收起了雨具。
也幸好去岁冬天下过几场大雪,缓解了些许旱情。谁曾想转过年到了五六月正该多雨的时候,它又开始闹罢工了。
如今这原本就干旱的大西北情况已经很严峻了。
地都干裂的开了口子,漠西也只有靠近黑河的宛城一带情况要好一些,但相比起往年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苏浅摸出个手帕来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天色,心里有些烦躁。
她是知道的,梦里天下大乱初起时就是因为天旱而造成了大饥荒,中原大地饿殍遍地,路有遗骨,民不聊生,官府不作为,逼得民众接连造反,紧接着就是各地权阀借着剿匪之名四处征战,圈地屯兵,到后来就是内外交困的大庆最终大厦崩塌,不过这些她也只是耳闻,所有的信息都是通过旁人的口中所得,她自己倒并未亲眼所见。
苏浅又想起了梦里的事情,心情变得晦暗难明,她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窝在了一处无人的角落,仿佛这样能让她有更多的安全感一样。
苏浅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很不好,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梦里的事了,也早已经远离了前世的轨迹,可偏偏今天的她心绪难平,眼前总是出现那座郁郁葱葱,象征着自由和希望的高山,也不知这预示着什么……
苏浅突然心头一跳,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所在?还有那个总是戴着面具的可怕的人?
她今生也算是改变了前世的命运,那么小院儿里又会换成何人了呢?不管换成了谁,都是在替自己走那般悲惨命运的可怜人……
苏浅猛地起身,疾步往自己的营账走去,她不能什么也不做,心安理得享受这偷来的人生,她想改变什么,至少,将这个消息隐晦的透漏给杨师傅。
就说是偶尔听闻的消息,貌似在那里见到了好似娘亲的女子。
就算是给自己结一份善缘,让代替自己困在那处所在的女子能得以脱难,也算是她的补偿了。
晚饭时间还没到,跟随苏浅的一个叫马威的汉子带着唐二走进了帐篷。
“将军,在昌达善后的兄弟们回来了,带了几只羊回来,殿下问您要不要过去一起热闹热闹。”
苏浅嗯了声,转脸见唐二似乎有话要说,转而看向了他。
马威也看唐二,唐二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既然殿下叫你……”
苏浅有些好笑:“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唐二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这次崔盛他们也留在昌达了,今天在路上,他们遇到了野羊群,崔盛和友田他们也打了两头,说兄弟们好久没聚聚了,想喊你一起去热闹热闹。没想到殿下也叫了你……”
苏浅也笑了起来:“是好久没见他们了,还怪想他们的。”
说着她笑着对马威道:“帮我去回殿下的话,就说今儿个我想和以前小队的弟兄们热闹一下,叫他给我留个羊腿,等我明儿个去问他讨来吃。”
马威应了声“是”,笑着跑出去了。
唐二见人出去了,这才叹了口气,面色却变得不好了,跟着苏浅在账子里转圈圈,半天磨磨唧唧也不说话,看得苏浅十分别扭。
“你总跟着我干嘛,又不说话,今天是怎么了?”
唐二脸都涨红了,可就是吭吭唧唧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浅都要被这样的唐二气笑了,凑近了唐二看了看:“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吗?放心,哥们妙手回春,保管药到病除,让你夜夜春宵都能金枪不倒……”
唐二这回是羞的,也是急的,气的:“你就贫,女孩子没个女孩子样儿,现在跟这群糙汉子一起混的越发口没遮拦了,以后我看你嫁到国公府里去可怎么得了哦!”
苏浅今儿个也是高兴,加上在熟悉亲近的唐二面前没大没小惯了,也不觉得羞臊,反而咯咯笑了起来:“什么嫁到国公府里,别瞎说……”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外面都传遍了……”
唐二紧急刹车,小心觑了眼苏浅的神色。
倒是苏浅有些蒙圈:“传什么了?传我是女人了?”
唐二赶紧摇摇头。
苏浅这才放下心来:“那就没什么了,只要不传我是女人,传什么都没关系。”
唐二撇撇嘴:“你就嘴硬,到时候见了人,我看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苏浅不屑的哼哼:“我哭什么,我只会让别人哭,自己才不会哭……”
唐二真是拿这个人没办法:“你说你好好一个大家闺秀,非混在我们这群汉子堆里晃光阴,按说照着殿下和你的黏糊劲儿,你只管抓着他的心就好,干嘛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呢,就算是以后你立了大功,那还能真的去为官做宰吗?你可千万别犯傻。”
苏浅停下了手里的活,今晚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唐二:“我发现你今天特别有思想,特别有文才,是不是,你今晚被文曲星特别关照过啊?……”
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唐二气得重重叹一口气,正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账外声音洪亮的叫着:“秦将军在吗?我是崔盛,我能进来吗?”
苏浅一听崔盛来了,急忙转身跑出了营账。
只见一个剽悍的汉子正身披霞光,背对夕阳,当立在门外。
“崔大哥你来啦!”苏浅喜得差一点跳起来,急忙迎了人进门,又吩咐人上茶。
崔盛急忙拦着:“可不敢叫你替咱们忙活,如今您可是游击将军了,咱们见了你还要问安呢。”
苏浅羞得脸红,急忙摆摆手:“都是殿下抬举我呢,大哥别见笑了。”
崔盛低低咳了两声,笑着拱了拱手:“我这可不是客气,你可是咱们的榜样呢,我在长谷关都听说了,你不但抓住了七杀门的余孽,还差点抓了松巴赞,后来又替漠西找到了银矿和七杀门的宝藏,听说这回又献图立了大功,咱们都为你骄傲呢。”
说着,他又低咳了两声,这才又接着道:“咱们这些从破虏军过来的兄弟,现在走出去别人都高看咱们一眼,说咱们是福星的兄弟,大家都面上有光得很。就是平常打饭那火头都能多给咱捞两块肉,你说你牛不牛?”
苏浅笑得嘴角都翘起老高来了,想想自己还真是挺能干的,竟然一年时间就干了这么多事儿了,还真是挺了不起的呢。
唐二给崔盛倒了杯水:“你看看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天气又这么热,你是迎着风了,嗓子痒,待会儿就少吃点羊肉,省的上火。”
崔盛笑着接了水,一饮而尽:“那可不行,为了逮这几只羊,老孙的鞋底子都跑掉了,你是没见,他抱着那羊就跟抱着他媳妇一样,死活就是不撒手,被那野羊撒蹄子踹了好几下,这会儿在账子里咳得什么似的,非说待会要亲自去宰了那羊,就指着那几个羊蹄子报仇呢。”
唐二被逗得呵呵直乐,把刚才听到的糟心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崔盛又说起了他们在昌达遇到三大家族的事情来:“……那些孙子哪儿还有当初飞扬跋扈的样子,咱们还没上门就吓得自己乱了套,早知道这样,根本不需要咱们虎贲军去,随便找个新兵营去练练胆子就足够了……”
苏浅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笑眯眯将手里没忙完的几种草药归类。
只是,又听见崔盛在咳嗽时,她的脸色却慢慢有些变了。
她很怕自己听岔了,眼睛看向了崔盛,不死心的四处走动着将账内所有的蜡烛都点燃了,等剩下那说的热闹的两个人发现苏浅的举动愣住时,苏浅已经面色大变,连手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马威!马威!”苏浅大声叫嚷起来,声音凄厉带着令人心悸的颤音。
进来的不是马威,是另外一个苏浅小队的人。
他快步跑了过来,人未到,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马威去殿下那儿还没回……”
他手还撩着帐帘没有放下,话也没有说完,就听苏浅疾言厉色道:“三件事,第一件,叫所有从昌达回来的将士全体留在自己帐篷里不得外出,凡是和他们接触过的人也一样处理。第二件,立即叫所有已经起了咳症的将士到医账外的空地集合不得有误,之后叫骆神医围好口巾再去查看。第三件,告诉殿下,我大概知道昌达三大家族为什么不战而亡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长谷关便安静肃穆,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
尽管苏浅预警及时,反应处理的也足够迅速,可仍然有将近八百前往过昌达的将士或接触过他们的人染上了瘟疫。
这里面还包括了崔盛和孙友田。
因为崔盛接触过唐二和苏浅,所以他们现在也在隔离的状态。
在长谷关和五原的中间,远离人烟的地方临时搭起了几十顶的帐篷,按照病情的轻重和隔离观察的要求分出了几个区域。
苏浅原本就是在被隔离的状态,索性她也就不避讳了,直接做了简单的防护便进到了重症观察区里。
赵玄在隔离区外被郭廷等人拉着,脸色铁青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一片营账。手里捏着苏浅写给他的信,心里沉甸甸的压着疼。
“……昌达必须封城,不管是为了漠西还是草原,瘟疫绝不能流传出去,尤其现在它在你的手里,不能让他成为以后你的政敌攻击你的借口,我会尽快研究出药方来,相信我,保重自己……浅浅。”
赵玄捏着这封信仿佛捏着千金的重量。
骆神医虽然没有接触过病人但也进入了隔离区。同行的还有所有漠西的军医。另外,从漠西各处自愿赶来的民间医生也正在陆续抵达。
他们说作为医者,治病是他们的责任,哪怕前方是地狱,是黄泉路,他们也得尽自己所能跟阎王抢人。
骆神医尤其淡然,甚至还写了遗嘱交到了赵玄的手里,笑着说他的小徒弟还在里面,做师父的总不好比不过自己的徒弟……
看着眼前那块被涂成了血红的麻布旗,那是代表着禁区的标志,所有人郑重行了军礼,这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希望所有的漠西勇士都能凯旋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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