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将那小人儿的身子整个埋进了自己的披风里,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他整个人抱着那女孩儿纵身一跃便到了一架马车的下面。
马车上高高的粮跺就是最好的盾牌,不管敌人射出多少箭矢,也决不会突破了这些粮跺,这让苏浅莫名觉得有点爽,又觉得这一幕颇有些阴谋的味道。
她费力的拔开一条小缝,一抬头正好看到男人低头时那深邃眼眸,两人的脸距离很近,满天尘沙中,苏浅竟神奇的分辨出了他的呼吸。
她像只受惊小兔般一下又缩进了半个头去,倒惹得赵玄露出个浅笑来。
“不必担心,很快就结束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能听出几分疲惫来。
这时候苏浅再仔细看时,就发现了他那带上了乌青的黑眼圈,还有下巴出来不及处理的胡茬。
苏浅突然就心软了,低低“嗯”了声,便乖乖缩进了斗篷中,任由那人大手环住了她的腰。
很快,她便感觉到他人动了,几个飞掠之后,脚终于落在了实处,呼啸的风声似乎被什么隔绝在了外面。
斗篷被拉开,眼前竟是一个能容纳二三十人同时歇脚的地底大厅。两边还有几个延伸出去的小厅,应该是给兵士休息及存放东西的地方。
此时大厅两边的洞壁插上了点燃的火把,将大厅照得一片雪亮,空气中还有新鲜又浓烈的血腥气味,周围的地上,还有未及清理的尸体和哀哀呻吟的伤兵,显然,之前这里才刚经历了一场激战。
有人兴奋的从两边的洞口跑出来,语气激动:“好多粮草,还有干肉,这下咱们发达了……”
苏浅顿时了然,之前所猜测的一切也逐渐清晰起来。
周唐兴高采烈从外面走了进来,和金乌炫耀着一只小巧的镶满宝石的匕首。看那匕首的样子像是波斯人带入中原的东西。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活像是个孩子。苏浅眼见大厅内众人皆是一副开心的笑脸,不免也挂上了笑容。
赵玄眼见苏浅在看周唐,突然身子一晃,貌似不经意将人带到了另外一边的一张长条桌前,那里有一排木制的高背椅,苏浅就这样被安置在了其中一张高背椅上。
“你腿伤还没好,多歇歇,别操心外面的事情了。”
苏浅撇撇嘴角,有些不甘心。她又不是个花瓶,怎么就不能操心了。
“我知道你们搞的鬼。从出了肃州我就发现赵平在偷偷换掉大车里的东西,也就只有对手那么蠢,竟没发现你们的鬼把戏。”
赵玄本来已经打算出去看看了,闻言倒停了下来,颇有几分兴味:“你倒是细心,赵平做事谨慎,你是怎么发现的?”
苏浅有些小得意:“他忘了掩饰车辙印,粮草与普通稻草的重量是不同的,车辙印自然就不一样了,虽然他很小心,每天最多也只换一两辆大车,但若是仔细去分辨的话,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赵玄闻言突然脸色变了变,冲苏浅重重点了点头便往地堡外走去。
苏浅皱了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担心。不过她毕竟只是个小队长的身份,有些事还是不用参与过深为好。
元明珠此时也推着元明盛的轮椅走了过来。
她当日受的多是皮外伤,这么长时间休养已经基本上没问题了,现在她兄长的日常起居也全是她一手在操持,倒是能看得出这对兄妹的感情十分好。
元明盛经过了第一阶段的调理,现在饮食跟上了,气色也与之前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脸上的肉多了,再没有之前见到的那种死灰脸的骷髅样,现在精神也好多了,看起来也有了几分贵公子的清隽来。
“秦校尉您没事,刚才我看到殿下将您抱进来以为您受了伤……”
元明珠快言快语,一过来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倒是元明盛,眼见自家妹子多嘴,急忙一阵猛咳打断了他家炮仗妹子的话:
“咳咳……”
“哥你咋样?是不是气上不来?你哪儿不舒服,秦校尉求您快帮我哥看看。”
苏浅也被元明盛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这会儿元明盛却抬起了一只手:“秦校尉不用动,你腿伤还没完全好,我没事,就是方才被风沙呛了嗓子,没什么大碍。”
说着,示意元明珠推自己向前,免得让苏浅行动间再拉抻了伤口。
苏浅方才被元明珠两句话说得脸红,这会儿也缓了过来,笑道:“四公子看气色已经熬过了第一阶段的治疗,等回了漠西,就可以正式开始解毒了。”
说起来苏浅也是有些佩服这位贵公子的毅力。
这第一阶段的治疗说起来简单,就是用毒药刺激病人的食欲,让他有了吃东西的欲望,可正经实行起来,却是需要病人相当大的毅力来完成的。
想吃和能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元明盛的胃已经坏了,被毒液腐蚀几乎丧失了消化功能,即便慢慢养护也需要时间。
这个阶段,虽然可以通过药物刺激病人达到想吃的目的,但他坏掉的胃是抗拒的。但东西却又必须要吃进去,这样一来,就只能少食多餐,还要一边吃一边吐,吐了之后还得再吃,即便是这样,也得逼着自己接受,并一直挺过这最难熬的最初阶段。
如今看来,这办法是有用的,而病人的配合也是积极主动的,元明盛现在已经可以主动进食,而且吐的次数也大大降低了。
元明珠是最开心的,自从她大哥突然离世,她就特别害怕亲人再次离开,元明盛小时候身体是很好的,后来身子日渐虚弱,她虽知道这是中了别人的算计,可也无能为力,她父王倒是请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都来看过,可不知是那些人真的能力不足,还是他们碍于什么人的淫威不敢真心治病,总之哥哥的病被他们越治越差,眼瞅着就要步大哥的后尘,这让她觉得活在王府真的好没意思,若不是还念着母亲和小弟,她早就离开王府,闯荡江湖去了。
可现在好了,遇上了对的人,她觉得这人就是她的大恩人,可以说,元明珠现在对苏浅真是一百万个感激,几乎当成了是她的再世父母一样。
“秦校尉,您放心,您救了我哥就是我元明珠的大恩人,以后但凡您有差遣,元明珠定然万死不辞。”
苏浅勾起抹笑来:“什么恩人,救死扶伤本是医者该做的事情。倒是你们兄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吗?”
苏浅倒不想多嘴来着,可想到西凉王与赵玄的对立局面,横在这两人面前的便是跨不过的一道鸿沟,真到那时候,可不是他们想逃避就能避得过去的。
元明珠没心没肺,随心惯了,倒是元明盛看起来很有几分主见,这句话,也是苏浅要问元明盛的。
元明盛果然愣了一下,随即便垂了眼,淡淡摇了摇头:“我知道秦校尉的意思。如今天下纷乱,早晚会有一番龙争虎斗的争夺。我兄妹不过浪涛中一浮萍,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想今后能与母亲小弟一起平安度日,其他的,与我等而言不过虚妄,人生短短数十年,能带走的不过是在意之人的眼泪,至于那些不在意的,与我等又有何关系呢?”
苏浅有些脸红,她并不是非要逼问人家这么敏感的问题,更何况自己也没有立场问这些话,可真听到了对方认真的回答,又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似乎还为某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抱歉,我不是成心有此一问,只是就事论事,希望将来大家都不必站在尴尬的立场说话……”
“我知道。多谢秦校尉关心,这些话也是我们的真心话,有些身份已经如这漫天尘沙,经过了也就过去了,等过了今日便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沙海里一粒微不足道的沙砾罢了。”
苏浅心里突然有些复杂,她能理解元明盛迫切希望自由和平静生活的渴望,可是,这真的能做到吗?
赵玄费尽周折救出这对兄妹,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在漠西当两个普通人吗?
不是苏浅小人之心,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更何况,赵玄这人就是个枭雄,他心中自有丘壑,绝不会因为某个人某件事就动摇他的意志,在大事面前他绝不会妇人之仁,想必当初想到将这二人从王府里救出来就已经心有成算,自己这一问也只不过是提醒罢了,再多的她这小人物也无法保证。
心中叹了声,苏浅还是露出个笑来:“漠西是个安静的地方,虽时有战乱,但上下一心,境内安稳,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多话她不能说,但她所言都是实话,想必这对兄妹会喜欢漠西的生活。
元明盛常年病卧在床,最擅长的就是揣测人心,赵玄对这位秦校尉的态度在旁人看也许是欣赏和信任,但在他眼中却是另一种味道,他心中自有一份答案,知道今日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早晚这些话必会传到赵玄耳中,他也就定心了。
该做的他都做了,今后在漠西,就是他与小妹自己的小日子,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这破烂的身子能够恢复,他就一定能等到与娘亲幼弟团聚的一天。
苏浅结束了与两兄妹的对话,便被请去了一旁。
今日的沙尘暴与方才一场激战,小队虽无减员,却也出现了伤员,随队倒是配有军医,但以苏浅骆神医高徒的身份,自是有她在一旁指点更为稳妥。
看着远去的苏浅身影,元明珠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蹲下身看向自家兄长:
“哥,你为何要跟秦校尉说这些啊?难不成想让他帮咱们接出娘亲和弟弟吗?”
元明盛轻轻用手抚了抚妹妹毛茸茸的头顶,低叹了声:“有咱们在漠西,娘的处境会艰难,但绝不会再有生命危险,至于弟弟,也是一样,所以,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安安分分待在漠西,好好养精蓄锐,在殿下需要咱们的时候好好出一把力,到那时,才是咱们能说话的时候,但在那之前,珠儿需记得,一定不能再任性行事,也不可再当自己是王府的千金小姐,知道了吗?”
元明珠有些懵懂,但她一向听兄长的话,急忙点了点头。
两人再回头看时,却见赵玄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那秦校尉的身边,那秦浅正在为伤员缝合伤口,满手是血,那赵玄便拿了水囊,倒了水在一个小竹杯里,正仔细的喂他喝水,这场景看似平常,却诡异的让人看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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