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没想到,这个江南来的女娃儿竟然是个棒槌,人情世故一点不懂,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家庭才教得出这样的人。
苏浅此人却是站住了脚,环顾四周,露出了一抹嫌弃至极的神色来:
“卢姐姐,你家办的这宴席怎的是男女同席?如此不讲礼数,这成何体统!”
说着,那张小脸竟然带出了一丝愠怒来。
卢氏的脸有一瞬的僵硬。可碍于姬崇山,她也只得柔声解释道:
“咱们西北各民族杂居,风俗也与中原不同,这里的人大都尚武,性情豪爽,不拘小节,不似中原那般讲究儒礼,男女之防并不那么严苛……”
苏浅似乎很不喜这样粗俗无礼的规矩,噘着嘴皱着眉,看向周围的那些宾客,眼神里毫不掩饰的带上了鄙夷和不屑。
“可是这样很无礼啊,万一不小心冲撞了,可怎生是好?你看看那边,那两个人是夫妻吗?怎的如此不知廉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动脚,这……这……羞煞人了!”
卢氏看过去,却是一群男女正是玩射寰的游戏,就是用一个竹竿挑着一只玉环,众人离着数步远,用特制的弓箭去射那玉环,每射中,那玉环便会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以此来界定谁的技艺更高明。
其中有女子不太会射箭,便有男子上前纠正一下动作,借此也是拉近彼此的距离。
本来这春日宴就是有着联姻的目的,这些活动也多是为此而来,所以,这场面在众人眼中并无什么不妥。
可被眼前这女子这么一说,就好像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一样了。
卢氏心里憋屈,想说这在西北算得了什么,要是让这棒槌去看赛马夺羊,那还要男女共骑呢,岂不是会让这女子认为是伤风败俗奇耻大辱了?
卢氏维持了一路的完美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心中怒气陡生,几乎要忍不住讥讽几句了。
但也只是一瞬,她又重新恢复了状态。
“这些都是小儿女们的游戏,妹子大可不必在意。你家夫郎如今怕是还要与我家老爷谈事,暂时还顾不上妹妹,姐姐便先带柔妹妹去那边认识几个姐妹如何?”
说着,她笑着轻轻牵起了苏浅的手,却在一刹那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般,停住了脚步,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
苏浅很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对劲。
她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就她这双手,天天摸刀剑,抡石锁,手上的硬茧比男人也不差什么了。就算她脸上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可手被人家一摸,还不是全露了馅。
不过她却并没慌乱,还好奇的看了眼卢氏,似乎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就不走了。
卢氏皱眉看向了苏浅,慢慢将眼神落在了苏浅的手上。
苏浅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般,受惊小鹿般快速将手抽了回来,藏到了自己背后:
“卢姐姐,您千万,千万要为我保密,我,曾经被,被贬为贱籍,做过很多苦工,这手便……”
说着,眼中竟立马含满了两汪清泉,就像是一只彷徨无助的受惊小鹿般,让人不由自主便打心眼里疼惜起来。
“夫郎用了很多办法都没用……”
卢氏的眼中却是快速闪过一抹讥讽:方才说得好像自己是多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转眼就被一双手掀了老底。
卢氏就不信了,就这样的货色进了主人家的院子,能干净到哪儿去。
不过是个玩意儿,靠着那位公子的恩宠强撑脸面罢了。
这一下,她心情算是彻底放晴了。就这样的玩意,只要稍使些手段便能为己所用,看来老爷让自己接近她,也不是没有用的。
她微微勾了勾唇角,眼中便多了不屑和算计,口中却道:
“妹妹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看姬公子很关心你,就是吃个饭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的交代姐姐要关照你,只能说,妹子在公子心中那绝对是独一份儿恩宠。过去的那些事儿,妹子就别再想了,总之前面的就都是好日子了!”
苏浅羞涩点头,卢氏微微一笑,做出一副毫不嫌弃的样子,牵了苏浅的手向前去。苏浅感激的说着话,卢氏似乎越发喜欢这柔软可亲的妹子,两人亲亲热热,交谈甚欢。
这场面落到随扈的王铁眼中,却是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本以为秦浅这少年扮女人是这次行动的最大漏洞,所以当初殿下提出这建议时,他也和秀才一样提出过反对意见。可殿下执意如此,还让自己随扈左右,就是以防意外情况的发生。
可如今看来,这少年非但完美的演绎了一个宠妾的身份,而且,眼看着那卢氏对她的戒心已经降低到了谷底,甚至有可能,这位卢夫人的下一步就要拐骗着这宠妾给他们巫家做什么事了。
苏浅这时候却根本顾不上旁人的看法了。
因为此刻卢氏已经带着她走到了一处独立与湖中的一座八角亭中。
此时亭中正或坐或站着几个衣着雍容的女子,看衣着和装饰,他们的身份显然和外面的那些人不同。
众人看到卢氏前来,眼睛都望了过来,视线却是皆越过了卢氏,集中到了卢氏身后的苏浅身上。
其中一个身着翠绿凤尾缂丝裙的女子率先开了口,她手中一柄团扇直接指了指卢氏身后的苏浅道:“凤云这是拐带了谁家的小娘子啊?难不成是给你家小二找的媳妇儿?长得倒也俊俏,就是年岁小了些。”
说着,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一众姑娘媳妇也都跟着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不怀好意的味道。
苏浅就算不装也有些生气,且不说巫家小二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才第一次与这些人见面,他们便如此不怀好意,明显是没将卢氏和自己放在眼里瞧,这样看起来,巫家如今在这昌达第一的位置似乎真的是岌岌可危了。
更何况,苏浅本来就要装成一副古板白痴的样子,等着卢氏对她的算计,她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怒容满面冷声道:
“柔儿与这位夫人素昧平生,你怎可平白毁人名节,即便是说笑,也不能将女儿家的名字与随便一个外男的放在一起,这成何体统!”
亭中人登时一静,都有些不敢置信看向了苏浅,彼此对视,都有些愣住了。
就算方才他们的言行有些过了,可这种机锋不是很平常的吗,大家心里有数就好,谁还真的会将这样的事放在明面上掰扯,这不是明显要撕破脸的节奏吗?
众人的视线第一时间集中到了那第一个说话的夫人脸上。果然,那人已经收敛了笑容,脸上已是满面寒霜,却是看向了卢氏的方向。
卢氏心里叫苦,心里却是暗爽,却只能笑着打圆场。笑眯眯扯了苏浅的手,走到了那妇人的面前,笑嗔了句:
“就说你这皮猴儿到哪儿都能惹事,这不是,才第一次见面,你这嘴就得罪人了。”说着,她转向苏浅笑着道:
“你可别跟这泼货一般见识。她叫塔基儿,是拓跋家主的三儿媳,母家是胡族,从小在草原长大,耍得一手好鞭子,皮猴儿一样的性子,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她这人就是喜欢开玩笑,大家都习惯了。柔儿妹妹才来,可别跟她计较,大家以后就是姐妹,一处玩闹,可不许真生气。”
回头,她又扯了苏浅,向一众亭中人介绍:
“这位小娘子可是远道而来,是江南姬家大少爷的小夫人柔儿。第一次到咱们漠西来,大家可别欺负了这中原的美人儿,她家夫郎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姐姐我要好生照顾着的。”
说着,她给众人递了个眼色。
很快便有人笑着走了过来,却是位穿着团花锦罗衫,翡翠撒花洋绉裙的少妇,她个子不高,眉眼也生得秀秀气气的,看着很是面软和善。一走过来就想牵着苏浅的手说话,却被苏浅侧身躲开了。
她略怔了下,却也没生气,笑吟吟柔声道:
“柔儿妹妹千万别拘谨,咱们西北女儿没有你们中原的闺秀那么多规矩,大家随意惯了,你可别被她们吓着了。”
说着,不顾苏浅明显排斥的表情,指着亭中人一一为苏浅介绍起来……
却原来,这所有来的人皆是这古城中小有势力的家族,当然,主要还是那三大家族的人,其中有嫡有庶,有媳妇,也有未出阁的少女,就是她自己也是巫家嫡支三房排行为七媳妇的马氏。
苏浅听得咋舌,暗道:这样的一屋子各有矛盾,利益纠葛又颇深的人,真的能和谐共处吗?
苏浅的懵懂表情明显取悦了众人,那之前被她骂过的塔基儿也被她成功取悦了。
嗤笑了声,塔基儿十分不屑:“马氏你慢点说,咱们这位贵客脑子怕是不大好,记不住这么多人呢,待会儿别在叫错了人。”
苏浅皱皱眉,正想继续开启毒舌功能让这塔基儿好看。
卢氏却适时站了出来,笑道:“咱们这些粗人整天在一起厮混惯了,人家才第一天来,记不住也是平常。倒是你,平日里也罢了,今儿个且娴静些,莫将这水做的人儿惊着了。”
苏浅心里一阵冷笑,这卢氏还真是嘴巧,听起来像是在帮自己说话,实际还不是在骂自己胆小还计较,小家子气。
正在此时,旁边一个少女却突然一下蹦到了苏浅的面前,捧着脸做出一脸陶醉模样:
“都说江南出美人儿,果不其然。姐姐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不如你给咱们讲讲你们江南?还有,你们江南人都是怎么办这春日宴的?也让咱们见识见识。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听我家忠叔说,江南就是水多,连男人都长得水灵灵的俊俏,是不是真的啊?”
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长得凤目翘鼻,小瓜子脸,还有一对儿讨喜的酒窝,十分明媚俏丽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绣银纹缠枝花的骑装,腰里竟别着把小刀,刀鞘镶金嵌玉的,十分华贵,各色宝石煜煜生辉,显出了她与众不同的俏皮与英气。
再做出这副可爱模样,竟分外的吸引人。
苏浅有些诧异,眼睛便看向了她身上的小刀。
苏浅心中思忖着:这漠西果然民风彪悍,就看这些女眷中间,似乎带武器的就不少,除了这个小丫头,那个塔基儿腰间似乎也和自己一样,缠着一根细细的鞭子,只不过那鞭子制得巧妙,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只道是一根十分漂亮的腰带罢了。
周围一众女子听那姑娘这样一说皆哄堂大笑起来,打趣起那少女,可她却压根不觉得羞臊一般,仍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苏浅看着她笑得甜美样子,却丝毫感觉不出她的善意。
前面那马氏介绍过了,这女孩是风家三房的嫡女,叫风凌玲,
苏浅这也是第一次见鬼蜮风家的人,不免在心里暗暗记住了她,面上却做出了一副气闷样子,眉头紧拧,看着就像是火气马上压不住就要发作的样子。
卢氏见状急忙止住了众人的笑闹,“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开宴。”
于是,丫鬟上前撤了桌上的茶水点心,开始传菜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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