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珍没想到连个小兵都敢跟自己甩脸色,登时有些羞恼。
她沉了脸,一边的丫鬟香芋却是个会看脸色的,见状上前一步冷声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是谁?”
苏浅还真不知道这刁蛮女子是谁,不过她一向是个倔脾气,从来就不知道低头是什么,听那女子这么说,也只不过皱了皱眉头,仍旧埋头收拾自己东西,根本没接这话茬。
元明珍却是越来越尴尬,心里对此人的欣赏也渐渐被羞愤所替代。
香芋察言观色,上前一步就要推苏浅。
苏浅再怎么说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可能让她碰到自己,一闪身就让那丫鬟扑了个空。
她自己手没停,眼睛更是连扫这二人一眼都不曾,只冷冷道:
“不管是谁家的小姐,也没有钻到一个大男人帐篷里赖着不走的道理。”
元明珍的脸越来越黑,也有些惊讶,这么一个小子竟敢如此对待自己。
那香芋转头看了眼自家小姐的黑脸,心里忐忑。
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家这个表面温柔,实则心黑手毒的小姐。
别看她现在没说什么,回去后自己这个跟着的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她着急找回小姐的面子,急道:“我跟你说,我家小姐可是西凉王府的嫡小姐,正经的高门贵女。能跟你这穷小子说句话,都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还敢如此对我家小姐,我跟你说,我家小姐伸个手指头,就能毫不费力地碾死你。”
苏浅将脏衣服团了团,走到了门口,将帐帘掀起来,指了指外面:
“要碾死我,也得先离了我这穷小子的窝棚。我这地方小,盛不下您这么大一尊佛。”
说着,苏浅人先出了帐,挑起了帐帘,话不多说,只往门外指了指。
元明珍再厚的脸皮也受不了这个,话不多说便出了帐篷。
只是,她两眼微眯,冲着苏浅露出个浅笑来:“我很喜欢你的招待,希望下去再见你的时候,你还能维持这样的态度。”
苏浅眼皮都没掀,见她们主仆出来了,撂了帐帘,敷衍至极的行了个礼便抱着她的脏衣服扬长而去。
她是真没把这什么元氏嫡女放在眼里瞧。
搁在上京,这样的货色连给她当玩伴的资格都没有。
别看他们同样是异姓王的家眷,西凉王还比武安侯大了一个等级,可谁叫苏浅的娘是正经的皇室受封县主呢,就是一般的官员都知道京官大三级,更别提,这元明珍说是嫡女,谁知道份量又有几何呢?
苏浅还就不信了,真的有那么重要的地位,能将她放到赵玄的地盘来?
明摆着就是个尴尬的角色。
元明珍却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直到此刻才想起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就在今天一大早,她像往常一样去骆百药的身边献殷勤,就发现他正在整理自己的行医手札。
那么多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他这么多年来的行医日记,包括脉案药方,各种笔记都被他分门别类,摆了满满一张案几。
元明珍福至心灵,突然就开心起来。
正像是苏浅想的那样,元明珍虽为嫡女,在西凉王府却并不受重视。
西凉王元垚妻妾众多,元明珍的母亲也不是元垚的嫡妻,只是个继室,且并不受宠。
元垚当年上位时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牺牲的正是他的那位嫡妻,大概是因为内疚,也或者是真有感情。总之在他的众多孩子中间,他最器重的就是那个已故嫡妻所生的一对儿女。
大儿子元明栎如今已请封世子,地位尊贵。
大女儿元明兮也已嫁作人妇,却是王府里少有的自己挑选丈夫的人。
元明兮的夫家只是西凉大族之子,完全是仰王府鼻息的存在。因此她生活自由,毫无婆媳妯娌的压力,时常回家小住,还依然享受着府中闺秀们之中最高贵的待遇。
作为现任王妃的儿女之一,元明珍自然心中有怨。
况且,西凉王元垚还另有宠爱之人,侧妃庄氏也育有子女,生活上,自也不是元明珍这样的府中透明人可比。
几个女儿年岁相近,差不多都到了婚配的年龄,先有几个姐妹为了联姻被元垚随便许了人家,更有甚者,还有个庶妹被远嫁西南,做了西南王那老头的不知第几房妾室,连个侧妃都没混上。这就让元明珍更加为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了。
元明珍要想不被她爹当个物件送出去联姻,就必须让自己有说话的权利。这才是她费劲心思离开王府,非要跟着赵玄来到漠西的原因。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就是这个骆百药了。
当她得知这个骆百药就是北医骆家唯一的传人时,她感觉自己的运气来了。
元明珍从小在姐妹们的算计中长大,很早就为了邀宠学了很多的医药知识,她这些年唯一能让元垚看中的一点,就是元明珍识得些药草,煲的一手好药膳。
所以,她坚信凭着自己对这些医药的知识掌握,还有王府嫡女的身份,加上不怕艰苦,不嫌脏不怕累的吃苦精神,一定能打动骆百药,让她收自己做个关门弟子的。
只是,想像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
千金大小姐第一次见到断胳膊断腿,肠子流出肚子的伤兵便大吐特吐,再也无法继续凹那个坚强勇敢,努力上进的人设。
之后她也学聪明了,每次去伤兵营必然先让随从和丫鬟挑选一些不辣眼睛的放到专门的帐篷里,便也便这样有选择性的替他们看看伤。
就这样,算来元明珍到漠西也有一年有余,却并未得到骆百药哪怕一丝的青眼。
不管她如何讨好骆百药,这个老头就像是块永远也捂不热的石头。
明明看起来和煦如春风,也没半点脾气,却犟的像头牛。不管她如何明示暗示,这骆百药始终无动于衷,让元明珍一度十分挫败。
加上对赵玄的接近也是毫无进展,让元明珍在漠西被打击得心灰意冷,无数次起过想要放弃的念头。
她的脾气越来越大,动辄虐待下人,和这些也有很大的关系。
可是今天她终于是看到了希望。
骆百药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总不会是他自己要看。
他自己看完全不必将那么早的医案也拿出来,这些都是一个医者的毕生心血,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他要想看哪一时期的脉案,直接找那个时期的就行,完全没必要这么细心的整理。
如此珍而重之,除了是给他看中的晚辈所做,根本不做他想。
元明珍很清楚骆百药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比她更亲近骆百药的人了。他那两个药童虽然也通些医理,可比起她来,还真没什么看头。
正当她做着美梦,等着骆百药的召唤时,却听丫鬟说,有亲兵将那个装了医案的箱子抬走了。
元明珍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搅碎了,就像是自己喜爱的东西,突然就被人抢走了,那种愤怒和不甘,甚至连骆百药她都恨上了。
一旦打听到那箱子东西被送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校帐子,她怒不可遏便来了此处,就是要看看这个抢了她东西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却没想到,事情到了最后竟会是这样。
她又被人羞辱了一次。这一次的人甚至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还有比这更让人羞愤的吗?
她被个贱人耍了?
秦浅!骆百药!你们都不得好死!
元明珍是咬着牙黑着脸走的,连她一贯装出来的楚楚动人纤腰柔婉的形象都顾不得了。
苏浅可没管那个什么小姐的事情,她气哼哼将自己的衣服都洗干净了,这才踏着月色回账。
回账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箱子打开了,开始翻看那些记载着一位名医一生轨迹的点滴记忆。
直到敲过了三更,苏浅才从那浩如烟海的脉案中抬起了头。
这一夜对于她来说真的是大有收获。
骆百药不但是个名医,还是个踏踏实实做事的好医者。
这些脉案之中并不是只有疑难杂症,而是从简开始,循序渐进,其中也不乏一些地方志中有名的误判,误诊也多有记载。
对于苏浅这样的初学者来说,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珍贵教材。
这一刻,苏浅的胸中满含着感激。
她真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如此良师,能有此等造化。
杨秀虽未曾正式收她入门墙,却也悉心教授了她保命的手段和本事。
如今更是有幸拜了这样一个爱护她关心她的好师傅。
有一瞬间,苏浅觉得自己从前所受的那些苦难都值得了。
哪怕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拥有,她都觉得之前所有的付出全都是值得的了。
而此刻的赵玄却正被一件棘手之事困扰。
倒不是苏浅的事情。
而是那个雷连磊,他竟然当真找到了一个金国皇族。
事情已完全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原本该是赵玄的人前去联络,装作金国人,与雷连磊谈判的。等拿到神臂弓再让雷家吃个教训。彻底将雷连磊在雷家的威望打到谷底,让他再也无法妨碍到漠西的事情。
当然,赵玄不会亏待雷家,他会给雷家该有的尊重和待遇,以后也不会因为此事而对雷家有所偏见。
可如今,他的人却在关键时刻被人杀了,金国人却是真的与雷连磊联系上了。
这一下打的赵玄措手不及。
他是绝不能,也不会让大庆的瑰宝流入他国的。
捏了捏眉心,赵玄决定还是他亲自走一趟。
想到今天听到的消息,他有些坏心的想笑。
不过,那女人的身份说到底还是麻烦了些,所以,斟酌半天他还是决定出发前将那臭小子一并带上。
所以,当第二天,苏浅起来听说赵玄要带她重回昌达时,不免被吓了一跳。
第一个想法,竟然就是那个该死的大小姐告了她的状,这是要整她的?
“为什么还要回去?你不是已经派了人前去接洽了吗?难道雷连磊改主意了,打算答应你的条件?”
赵玄皱了皱眉:“没有。”
他不太想解释,本来他就不是个愿意给人解释的人。
可面对苏浅一双明澈清凌的眼睛,他还是说出了理由:“我的人被杀了,雷连磊接触了真正的金人。”
“怎么可能?咱们不是亲眼看见……”
苏浅突然想到,和她看见那一幕的是隐鱼,可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赵玄突然扯出一抹笑来:“如果你介意这个,我可以换上隐鱼的样子。”
苏浅很不雅的翻了个白眼,扯了自己的马便翻身而上:“还不走。”
赵玄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明媚如艳阳般绽放,竟是看愣了苏浅。
她还从未见这人这样笑过。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人可是自己的仇人,遂立即转回头去,扬鞭催马,竟是当先一步冲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走了,莫不是害羞……”赵玄不知为何突然就起了揶揄的心思,随后也打马而去。
双骑绝尘,竟让人硬生生看出了几分暧昧。
远处,一个身穿华美春衫的少女却是摔了手中食盒,眼中那射出的视线都像是淬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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