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朔方城破到今日,差不多已过了半年的时光。
这半年以来,北狄西戎的联军踏破了中原西北的土地,自朔方撕开了一个血口子,同驻守北境的北狄人联手,如一把破开了皮肉的尖刀,直插入了大庆的腹地。
忠靖王郭忠善与三皇子所率号称五十万大军在娄山关被所谓前来和谈的使者北狄大王子哈赤那与大将军蒙卡图鲁偷袭,郭忠善重伤殒命,三皇子赵臻仓皇逃跑,不顾身后数十座城池死活,一路奔逃直到青州才被守城大将秦湛堂所救。
秦湛堂击退追兵,本想趁着对方联军连番追击,人困马乏之时杀他们一个回马枪,收拢残兵夺回失去的城池,只可惜赵臻已经吓破了胆,打死不肯让秦湛堂开城门,可怜跟着他的五十万将士死的死,散的散,竟只活下了不足一成。
无独有偶。
自朔方被北狄五王子松巴赞率兵攻破之后,这位洗脚婢奴的儿子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獠牙和野心,一路横扫西北十数城。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由于西凉王元垚的畏战,犹豫和拖延,羊集屠州一线大败,被打残的破虏军与剩下的西凉残军被迫退守永安。靠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和坚固的城池总算挡住了北狄人的铁蹄。
元垚被凶悍野蛮的联军吓破了胆,不顾各地退守的残兵百姓,牢牢关紧了城门,任凭他们在关前哀求哭喊,始终不肯打开关门。
就这样,将手无寸铁的大庆百姓和刚下战场,带着满身伤病的残兵丢给了残暴嗜血的饿狼,将他们永远关在了望乡关外。
残暴的联军每日在关外杀人取乐,西凉军就龟缩在关里装聋作哑,始终不敢露头。
短短四五个月的时间,大庆西北大半沦入了饿狼的铁蹄之下。
整个西北境,唯有漠西还磐石一样稳稳插着大庆的战旗,而黑河之战竟成为了唯一大败联军的胜仗。
朝堂之上,也唯有这个消息能稍稍慰藉灵帝的心。
“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废物!竟没有一个能为孤分忧解难!都该杀!该杀!”
御书房内,灵帝将满案台的奏折全都扫落到了地上,喘着粗气跌坐在了龙榻之上,他发髻散乱,双手颤抖,满脸都是虚汗。细看眼眸也有些涣散,眼底一片青黑,满面的病容。
大太监善喜急忙端了一杯参茶递了过来,被灵帝一把挥到了地上:“拿走!都给朕拿走!”
几个小太监急忙上前,将地上的茶杯奏折收拾了,善喜才挥了挥手,将众人全都打发了下去,自己轻手轻脚到了灵帝的身边。
“陛下,要不要问问天师……”
灵帝猛抬起头来,哆嗦着手指:“去请,还不去请。”
不一会儿,一位头戴金冠,身着紫色天仙洞衣,手持金丝拂尘的道人翩然而至。
他凤目美髯,大袖翩翩,一派仙风道骨,脱俗不凡。见了灵帝,起手一个道礼,不卑不亢,手捻长髯,眼含悲悯望向面前俗世之皇。
灵帝一见此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几步走到道人面前,深深施礼,面露恳切:“今日搅扰天师清修,实在是弟子为凡尘俗世所扰,困在局中,不得解脱。如今我大庆为外族侵扰,相臣将臣,文恬武嬉,无有能为朕解忧之人,如今唯有请天师为弟子指点迷津,朕该当如何行事才好?”
道人浅笑,轻轻捻动长髯,微微颔首:“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
道人言罢,将一只锦囊从袖中摸了出来递给了灵帝,“清虚乃方外之人,凡尘俗世已成过眼云烟,多言无益。清灵师弟天资聪慧,必能遇难成祥,修成正果。贫道只有一句话相赠,心恬适,尽皆在我,随遇而安。”
道人翩然走远,灵帝如聆听天音,醍醐灌顶,打开锦囊,倒出一粒小小的金色药丸。
灵帝大喜,急忙将药丸送进了嘴里,片刻之后疲累全消,神采奕奕,红光满面,当即叫人为天师送去大礼。
善喜笑着为灵帝一边捶腿,一边小心翼翼道:
“恭喜陛下又得神丹,添福添寿,奴才愚见,想必那些魑魅魍魉也会被陛下的真龙之气所慑,再也不敢进犯我大庆之边。”
灵帝淡然一笑:“天师所言深得朕心。所谓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报怨以德。不就是指点朕要随遇而安吗,所谓报怨以德,才是我大庆怏怏上国的风范。”
善喜动作愈发轻柔:“陛下英明。只是这寿王殿下,现在还在青州受苦……”
灵帝笑容微敛,冷哼一声,却一撇眼瞧见自己最得意的大太监那半头银丝的发顶。
轻叹一声,语气有些疲惫:“这些年,你也是辛苦了。”
善喜陡然心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颤抖,一头磕在了地上:“奴才惶恐,能伺候陛下是老奴毕生所愿,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灵帝嗤笑一声:“说什么死字,晦气!”
善喜身子压得更低,冷汗涔涔:“奴才万死……”
说着,自己连着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奴才嘴笨,陛下恕罪。”
灵帝敲了敲玉案,善喜连滚带爬,也不顾脸上自己扇出来的巴掌印,跑去殿外,亲自端了一盏温度正好的参茶进来,双手摆到了灵帝的手边。
灵帝见他那副狼狈样,突然噗嗤一声乐了,“行了,朕不过玩笑一句,瞧你那胆子。”
说着,端起了面前重又摆上的参茶:“寿儿终是志大才疏,不堪大用,此次必然是要给他个教训的。不过,念着丞相的面上,便让他待在青州,好好的把青州给朕守好了,若要再有闪失,朕可不缺他这一个儿子。至于那些野人,就叫沈珏去与他们议和。”
善喜一头磕在了地上:“陛下万岁万万岁!”
……
朝阳初升,将初春的草原染上了薄薄的淡金色,空气中有淡淡的青草香让人闻之不觉耳目一清。
高高的城墙之上,赵玄眼睛望着那一行打马远去的身影,剑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郭廷有些按捺不住,偷偷觑了眼赵玄的脸色,嗫嚅了句什么。
赵玄良久才转头看向郭廷,凉凉的视线好似有刀锋藏在其间,吓得郭廷缩了缩脑袋。
赵玄转回头又看向了远处,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在对郭廷道:“冬去春来,那些藏在土里的,隐在冰下的,都会自己冒出来。”
……
此刻的苏浅满腹心思,表面看去却很平静,她不像崔盛那样的激动,也没有唐二的忐忑。
她总觉得这件事来的有些蹊跷,却想不出哪点不对。
昨天她与崔盛唐二将已知的线索又来来回回捋了几遍,差不多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
这一趟怎么说也是她的第一次任务,能不能在虎贲立足便在此一举。她没时间去寻思旁人对她的算计,反正她知道赵玄就算要算计自己,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兵开玩笑。这才是她非要带着周唐等人的缘故。
周唐这次似乎也有些想法,他自己带来的亲兵也只带了金乌一个,剩下的竟然全是从其他各小队抽调出来的人。很多还是与苏浅意见不合的小队长,从出发就对苏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样子。
苏浅心里明白,周唐这是想要给她一个机会,如果这次她活儿干的漂亮,那没问题,以后局面打开,她苏浅在周唐手下再不是个透明角色。
可若是她这次搞砸了,那同样的,以后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苏浅想到此不禁转头去看在她身边并辔而行的马上之人。
周唐似乎也察觉到了旁边人的视线,转头来看时,却见苏浅忽然自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来,有点挑衅,有点嚣张,很有些志在必得的自信和张扬。
周唐有些愣怔,莫名觉得这个笑容让他有种春花开在艳阳天的惊艳,竟让他的心跳也好似快了那么几拍。
周唐:这小子……还别说,和他周旋真是个有趣的游戏。
他们一行人今次要去的地方并不简单,乃是漠西与蛮人接壤的混乱之地。
大庆有许多这样的混乱地带。
有的之前修建过城池,而今早已成了地方大族,土匪,强盗的安家之处;还有的干脆直接与塞外草原相接,分不清地域和种族。
这样的地区生活的人们十分混杂,盘踞城里的都是有些势力的,还有他们的家奴仆从下属,而城外的多是牧民,奴隶,流浪汉这样生活无着,贫困潦倒之人。
他们幕天席地,如野草一样挣扎求存,汉人不屑这种臣民,胡人也不承认他们是胡人,他们没有族群,也不知道君上,他们延续着走婚,共妻的陋俗,孩子生下来也大多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父母为奴,儿女继续为奴,一代代苟延残喘,苟且偷生。
哪怕有些地方仍在大庆版图之内,也没有哪个州府衙门愿意派个官吏去治理地方。就是赵玄收服了漠西这么久,也还没腾出手来收拾这些混乱之地的残局,这一次也是出了件蹊跷之事才会正经派了人过去查探,却没想到,竟当真查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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