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想起之前的情形,心里就异常烦躁。再看向面前几人时便觉得气闷得紧,还有郭廷,他越过自己私自与王攸之通信,这在以前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就在刚才,他突然有种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
他们都是自己在西凉王手下当小兵时,意气相投而走到一起的兄弟,当时也是赵玄有意收拢的人才,大家志同道合,这才跟着他一路走到了如今,打下了一片天地。
从来大家都是没大没小,平等相交,也是从知道他身份起,这种交往才渐渐有了区分,而到了现在,他们的关系便渐渐有了些隐约的变化。
如郭廷王铁这样一身武力,没什么谋略的还好,赵玄对他们很放心。
赵文达沉稳宽厚,也对自己忠心耿耿,唯独这个王攸之,他智计过人,但却有些恃才傲物,屡次越过自己行事,却往往打着为了自己好的名头,如之前的云明珍便是这般,这一次,又是苏浅,这让赵玄隐隐有了些不大舒服的感觉。
气氛一下子沉凝下来,众人都讷讷不敢言,这时候倒想起了远远离开的赵平来。
那小子平日里阴测测的,不声不响,下手却是狠辣得紧,可偏偏赵玄对他却多有宽容,这次如果有他在,想必赵玄便不会这么生气了。
郭廷突然嗫嚅着小声说了句什么,赵玄冷眼扫过去,见他躲闪,不敢看自己,不由更心烦:“你嘀咕什么,我却不知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背后阴人的手段,有话大声说出来。”
郭廷刚才想说,既然只是要方子,那直接去搜不就得了,反正人已经得罪了。
可听到赵玄如此说,他还哪儿敢戳老虎的肺管子,只得随便找了个话头:“我是说,那小子最后是被您打下台的……还,说自己赢了……是,是不是……”
“是什么是!”赵玄想到这里就更火大了。冲着王铁冷声道:“明明看到对方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你还敢往上凑,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你当场就能被人捅了。”
想到这里赵玄还兀自后怕:“你们知不知道今日这事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你们将人家逼到这样的地步,他最后捅死你,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活该。可那些将官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然后会发生什么你们想过没有,抓他,审他,杀了他,然后军中会有什么流言,你们无凭无据,想要逼死人命,还不许别人反抗,我们漠西军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等不堪的地方,你们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王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会被那小个子捅死?他怎么不知道?
同样旁人也有如此想法,都互相对了个眼神,却听赵玄冷哼了声:“早就告诉过你们,莫看轻了任何一个对手,哪怕是只小蚂蚁,也能将大树挖空。”
他看向一脸不服气的王铁:“你以为你已经掌握了别人的生死,但你就没想过事事无绝对吗?那少年狡黠如狐,十分懂得利用自身优势掩盖缺陷,他手中长鞭的鞭柄处藏着利刃,他拼着被你打死的危险也要在最后咬下你一口肉,可你还沾沾自喜,一副掌控了别人生死的样子,简直就是作死。”
王铁此刻的脸色都发青了,他是真的没想过那少年还有反杀自己的能力,想到赵玄出现的第一时间不是阻止自己打人,而是踹飞了对方那个少年,这个时候所有的疑惑都解释得通了。他就说,殿下怎么会这么护短,明明自己都要将对方打死了,他却还来补上了最后一脚。再一想到殿下所说的将会发生的情况,他便觉得后脖颈子嗖嗖冒寒气,不为了自己差点死了,而是为了,真要是发展下去,还真的有可能变成那样的局面,他不害怕自己丢了性命,他是怕,那样的话,轻则军心涣散,重则引发普通士兵的不满及暴乱,这可真是……
这回王铁是真的知道错了,低了头,重重磕了个头:“殿下,属下知错了,属下甘愿受罚,自请明日当众领军棍,为那少年出气。”
王攸之皱眉,不赞同的看了王铁一眼,这人什么意思,他自愿领罚,那不就说明自己是错的了,那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不是更该领罚吗?可自己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他错了吗?
赵玄闭了闭眼,疲惫的挥了挥手:“你们下去,此事我自己解决,你们就别管了。”
几人面面相觑,见赵玄面色黑沉,也只得退了出去。
郭廷还想留下伺候,却被赵文达扯了袖子,将人拉了出去。
可王铁和郭廷都是近身伺候的人,赵玄不习惯生人近身,平日里他俩总有一个要留在赵玄的身边听吩咐,他们也不敢离人太远了,便只是回到了旁边的行帐。
“是我的问题,我就不该将这事告诉你们。”郭廷挠挠头,有些懊丧,他很久没见赵玄发这么大脾气了,心里十分不安。
王铁搓了搓手:“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我下手太重了。”
郭廷撇一眼王攸之,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口,兀自低了头。一时众人皆噤了声,气氛变得十分沉肃,还略微有些尴尬。
“我并不觉得我们做错了。”王攸之突然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他的身上,他却仍是那副翩然模样,浅笑着:“不但没错,而且,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人必须除掉。”
赵文达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了,却是王铁第一个皱眉站了起来:
“我……我记得殿下回来到现在还没用过饭,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起身便要走,却听王攸之冷然道:“你们不觉得一碰到那个少年的事情,殿下就乱了心吗?”
王铁住了脚,却没转过身,却听王攸之继续道:“之前在酒泉我就听你们说了,殿下明知道他与那内奸是一伙的,一而再放过了他,之后打算夺了此人的药方,再解决了他,可最后还是放过了。这一次呢,明知道他与七杀门有瓜葛,却还是下不去手。几次下来,一次次心软,还为了此人与我等发了这么大的火,可见其对殿下的影响之大,难道……”
突然,一直未出声的赵文达咳嗽了声,打断了王攸之的发言:“秀才。”
王攸之被打断了话,有些不满,但还是转回头看向了赵文达:“我知道你被那少年救过,对他有好感也是正常,只是我们……”
赵文达伸出了手,拦了王攸之的话:“秀才,我只是觉得,殿下,始终是殿下,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听从,和私人感情无关,因为他是漠西之主。”
说完,他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去。
王铁低了头,没说话也跟着出门去了。
郭廷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有些铁青了脸的王攸之:“那个……我……”
他指了指门口,一溜烟也跑了。徒留下了一脸黑沉的王攸之,默默捏紧了手中的书卷。
他有些迷惘,又有些憋闷:“难道我做错了吗?明明是为了殿下好,我也没有不敬殿下的心思……”
独留在主账的赵玄可没管那几个人的情绪和动向,他此刻着实有些为难了。
虽然不是自己授意,但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打成了这样,且明摆着自己理亏,如今那药丸又马上要用,这件事他不能指望别人,只能自己去。
他捏着玉佩,慢慢平复了心绪,这才起身,谁也没带,独自一人往那少年的帐子去。
寒冬腊月的天气,刮过的风都像是带着刀锋,冷森森像是能扎进人的骨头缝里去。可赵玄却站在那人的帐篷前有些不敢进去。
一旁被特意派过来照顾伤员的小兵有些害怕,说话声音里都透着紧张的颤音:
“……他说不相信任何人,不肯让我进去伺候,军医也被他赶走了,隔壁的那个周唐好像是跟他一起的,上午只有他进去说了几句话,后来熬药的事情便是他接了过去,一下午就喝了一碗药,腿上的伤倒是包扎了,其他的……就不让人靠近了。我刚才偷偷看了,如今是睡了。”
赵玄点点头,看那小兵冻得脸色铁青,叫他去找个人来轮换,自己则掀了帘子,慢慢踱了进去。
帐篷里没有点火烛,此刻一片漆黑,赵玄在门前站了站,等逐渐适应了帐子里的黑暗,这才慢慢走到了小桌前,伸手将烛台点着了,再回头看时,那人正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紧紧靠在床角落里。
赵玄没来由的心里一疼,这个姿势他很熟悉。
当年母亲去世,继母入府之后,他便一直是这样睡觉的。因为他觉得每次睡觉的时候,四面八方都像是有妖魔鬼怪一样,让他害怕惊惶,好像只有紧紧靠着墙缩成一团才能让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的安全感,就如同眼前的少年一样。
他深吸口气,慢慢走到了床前,这时才看清那少年的样子。
他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紧紧抓着被子的手指上,两个指头的指甲都没了,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早上穿过的外衫虽然脱了,可里面的衣服并没有换,脖领上的血渍尤在,墨花一样直戳他的眼。
床下木盆里丢着那件血染的外衣,似乎还能看到那一处脏污的脚印,像是在狠狠打他的脸。
赵玄闭了闭眼,他一向心冷,很少有这么感性的时候,平时他自己就活得很糙,身边的人也没几个细致的,可偏偏看到这样的少年,他就莫名觉得心疼,更何况,今日的事情全是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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