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军队已是行进到了秦州与晋阳交界的地方。
越是往北地去,路上所见便越是让人心惊。
这一年的上半年南涝北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如今又逢大战,靠近京都的地方还好,还能看到青绿绿的农田和庄稼,越往北,看到的就全是大片大片抛荒的田了,随之而来的是数不尽面黄肌瘦的难民和路边散落的无名尸骨。
只有真正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人如蝼蚁,命如草芥的真正含义。
佛曰:众生福薄,多诸哀恼,国土数乱,灾难频起。种种厄难,怖惧逼扰。
直到真正见识了,融入了,苏浅才真正醒悟,不管是不是庄生晓梦,她已然身处其中,不过也是这众生之中的一员。
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些微微的骚动。有传令兵快马奔过来令队伍停下。
苏浅正翘着脚往前面看时,却见有人快速跑了过来,很快的,几个旗长便被紧急叫到了前面,不一会儿回来时开始整理起了队伍,紧接着,包括苏浅在内的几个账营的兵士便被带离了队伍。
苏浅常说他们这个旗的旗长大概入伍前是个卖水果出身的,总是喜欢把精壮的,个头高,长相好的摆在前面,而像她和唐二这样歪瓜裂枣的,却是一贯藏在最后面的。
所以,即使苏浅的脖子抻得再长,也看不到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前队开始跑步离开,苏浅突然察觉到身边人偷偷拽了自己胳膊一下:“肯定是被派去干私活的,我前几天打饭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些上官收了地方上的钱,就会把我们派去干私活。前几天其他账的人就出去过,想不到今天轮到咱们了。”
“什么私活啊?”苏浅脑子里不由浮现出了在现代工厂里戴着口罩,穿着防护服的人对着机器做零件的场面。
突然想起现代的事情,不由让苏浅的脑子一阵怔忪,竟是没听清唐二说了什么。
她腿脚机械的跟着前面的人跑动,却在想着那遥远的几乎让她忘却的上一辈子。
其实作为孤儿的她,上辈子除了努力赚钱养活自己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不舍的过去,反而是今生的刘氏和尘儿,才让她真真切切有了人为什么而活着的感觉。
她本以为自己早忘了过去的种种,今时今日不经意又想起来,才感觉到那样安稳踏实的日子却是多么难得。
苏浅没想到自己打的第一场仗竟然是进山剿匪。
晋阳山多,老林子也多。闹灾之后,人活不下去自然是要往山里找活路,一来二去便有青壮干脆纠集在了一起上了山做了匪寇,哪怕是提着脑袋吃饭,也比立时饿死强。
苏浅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糊里糊涂的跟着同一个帐的人一起往山里走,旁边唐二小心的护着她,不时拉扯一下她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小心点,陈贵跟人打了赌,今天要搞你。”突然,黑大个子崔盛走到了苏浅的身边,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完便又若无其事走了回去。
十个人的队伍本就不大,前后自是都听到了这话,苏浅再抬头看时,却发现自己与唐二两个竟是已经被其他的八个人围在了中间。
这种感觉很新鲜,她从没觉得自己在这五账中被哪个重视过,如今被众人这样保护,本来个子就小,倒像是一群大人在护着自家的两个孩子一样。
心里有些暖,苏浅也没放松了警惕,手已经从怀里摸出了要用的东西抓在了手心里。
自从用脑子里的知识改变了容貌之后,苏浅才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才发觉自己以前学到的东西竟然还可以真的用到现实中来。
而现在,她已经开始活学活用,不管是从前觉得如何奇怪的方子,但凡能配的她都尝试着配了一些出来,虽然还没有试验过效果,但以那个僵尸粉来看,杨秀说过的话是一定不会有错的。
大概苏浅他们这些人就是人家用来充场面打酱油的角色,人还没有上去,前面的仗都已经快要打完了。
府衙的捕快,加上府兵,又借了他们这些数个旗几百个新兵蛋,怏怏数百人去攻打人家只有几十个匪的寨子,就像是拿大炮去轰蚊子。
他们这些人刀还没出鞘,上面已经有人押了俘虏下来。
“怎么都是女人?”有人悄悄嘀咕着。
众人再看时,可不是。
押下来不过十几个人,全是被人五花大绑着,可竟然当真全是女子。
老老少少的这样一群人,却让人起不得半点轻视之心。
远远看过去,一群女人原本皆是身着白色的麻布衣,竟像是为谁披麻戴孝一般,而此时她们的身上却全是鲜血和刀剑劈砍的痕迹。
她们几乎人人带伤,可没有哪一个脸上露出害怕或是惊慌的表情,皆是一副坦荡磊落的样子,不管老幼面对一群捉拿他们的大老爷们,都像是无所畏惧一般。
为首一个女子身材高且壮,头发相比其他女人来显得很短,就这么束成一个马尾随便荡在脑后,左边脸颊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狰狞的翻开一道血肉,鲜血染红了她半边的衣裳,可她嘴角却是擎着一抹冷笑,目光落在眼前看向她们不觉让出一条道路的男人们时,露出有些意味不明的嘲讽之色。
就在那人经过苏浅身边时,突然,苏浅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把。
登时,她便踉跄几步撞到了那个匪首的面前。
她小小的个子,竟像是投怀送抱一般一把抱住了那女人,险些连她一起拽倒在了地上。
周围一片哄笑声中,苏浅狼狈的红着脸站了起来。
在一帐人怒目瞪向后面人时,听到有人在喊:“小白脸,你这是上赶着想嫁贼婆吗?”
苏浅却没回话,只低低说了句:“对不起。”便急忙退回了自己队伍里。
那女人似乎是愣了下,却突然笑了起来。朗声道:“小白脸,我叫芸娘,你叫什么?这回我要是不死,去找你啊。”
苏浅低了头不敢去看她,却是钻到了唐二的身后去了,惹得她身后一群兵又是一阵哄笑。
有人大声喊:“娘娘腔叫秦浅,咱们是破虏军的新兵,你要是不死就来抢了他做你的压寨夫婿啊。”
这话又惹得一场哄笑。却是被崔盛一声怒骂止了话头:“有本事跟老子比比拳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搞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很有脸吗?”
一个高个黑脸男人从那群人后面站了出来,冲着崔盛斜了斜眼,“崔黑子,以为老子怕你吗?看看你带的几个孬兵,一个个娘皮软蛋的,没点鸟用。不对,还是有点用的,晚上洗鸟可以用用。”
说完,他身后便响起一片哄笑来。
崔盛哪儿忍得了这个,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陈乌龟,你他娘有脸说别人。你特么就是个怂蛋,有本事跟北狄人干去,打仗的时候看不见你,欺负自己人你倒是起劲,要不要老子将你的丑事翻一翻……”
陈贵两手一翻,卸掉了崔盛的力道,一把抓住了崔盛的手腕子,两人皆红了眼盯着对方,一副要生吞了对方的样子,眼看就要打起来。却听那押解女犯的府兵不屑吼了句:“吵什么吵,一群兵痞,误了大事你们担待的得起吗?”
说完瞪了这些新兵一眼,推了那女人一把:“走!”
那芸娘趔趄了下,却并没急着走,而是冲着苏浅的方向又是甜甜一笑,这才回头冷冷瞧了那府兵一眼,这才不再理会这群人,昂首向山下走去。
苏浅望着她的背影出神,此刻已是空空的两手,手心却已被汗水浸满了……
他们这群新兵虽说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到底出去见识过了一回,大概是替上官赚了银子,涨了脸面,每人傍晚时竟都得了一个白面肉包子吃。
对于这么久没见荤腥,只能吃粗粮干馍,还不能吃饱的他们来说,这一点点的所得却比过年还要令他们开心。
可偏偏就有人在这时候来找不自在。
此刻,在他们营帐门前的空地上,崔盛和那个叫陈贵的汉子正斗鸡眼一样互相紧贴着身子,不时互相用肩膀扛一下对方,用眼神在空中不断交锋着。
那陈贵说话的时候就像是用牙齿咬紧着后槽牙,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嘶嘶声,让人听了都觉得牙碜得慌:“你这是非得帮那小子出头了是?怎么,那小子把你伺候舒服了,让咱们兄弟碰一碰都不行了。”
崔盛气得骂了句娘:“我日,你要打便打,怎么屁话这么多?”
陈贵撇着嘴指了指他身后跟来的几个兄弟:“打什么打,老子今天就是看上你们帐子那个卖PG的了,怎么?你们菊花楼还不做生意了?咱们弟兄几个又不是不给钱,大不了给你几个铜板便是。”
“我日,我看特么是你自己菊花痒了……”崔盛低吼着,一掌便向着陈贵脑袋拍了下去。
陈贵轻蔑一笑,举手去挡,两边人呼呼喝喝,一声响过一声的起哄声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就在这一片乱哄哄的嘈杂中,却见那个惹事的小个子一脸便秘的表情竟自己从帐子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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