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他二哥的复杂想法, 曹冲是不晓得的。第二日他便兴冲冲地给徐干等人都送了一刀纸,让他们可着劲写,写完还有, 保证够用。
过去一年里, 学堂里的学生都是用木制沙盘练字, 练完把沙子推平就可以重复使用, 成本非常低。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基本没法像寻常文人挥笔就写, 大多数人连正经笔都没握过!
现在纸既然有了,曹冲便领着学生们上了堂手工课,一起给兔兔剃毛,取用它们身上的兔毫。
入冬之后, 兔子俨然成了周围猎户们最好找的猎物, 送来村子的也是兔子居多。
曹冲带着学生们把收来的兔子五花大绑, 挨个取了背脊和尾巴上柔软漂亮的箭毫,经过一番问题百出的处理、对齐、捆绑、黏合, 成功获得手工制造的原始兔毫笔!
徐干日子虽清苦,笔却是买得起的, 可看着曹冲领着一群小孩兴致勃勃地做笔, 不知怎地也来了兴致。
他二话不说捋起袖子亲自跟着做了几支。
成年人的手就是灵巧得多, 曹冲这群小屁孩做出来的笔或多或少都有点瑕疵, 徐干的成品却十分漂亮, 很有后世那种大师纯手工制作的味儿了!
曹冲捣鼓完自己做的第三支笔, 转头一看,徐干做的和自己做的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登时撂下自己手头的兔毫, 凑到徐干旁边看得垂涎三尺。
见徐干轻松从容地做好第二支兔毫笔,他便腆着脸说想要沾沾徐干的文气,问徐干能不能送他一支。
徐干见他跟个小孩似的, 并不觉得他的要求有什么不妥当,笑着把手头刚做好的兔毫笔送他:“拿去吧。”
曹冲心满意足地把笔揣好,改为背着手去给学生们指导造笔过程的疑难问题。如果不看他自己做成什么样的话,俨然很有专家派头!
曹冲动手能力不强,教学能力(指手画脚能力)却很出色。
一个早上忙活下来,每个学生都拥有了一打兔毫笔,并成功掌握了基本的制笔技巧。
最后曹冲从每个学生那里敲诈了手工兔毫笔一支作为他这堂手工课的束脩。
即便曹冲不说,大家也想给曹冲送,只是觉得自己做的笔不太拿得出手。
现在曹冲亲自提出来了,学生们自然都热情地挑出自己最满意的笔奉上!
曹冲抱着笔往回走,还跟徐干嘀咕:“他们给得这么痛快,一点敲诈的成就感都没有。”
徐干笑道:“莫说给公子一支笔了,就算公子要他们拿出家中所有家当,他们也会二话不说听从。”
徐干到庄子里住了两个多月,越住越清楚曹冲在庄户们心中的地位。
他不知晓这些庄户刚来时是什么样的,只知道如今庄子里但凡提起曹冲,所有人永远都只夸好,没有人说半句不好;若只是嘴上说说,那也不稀奇,难得的是谁家得了什么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拿去献给曹冲!
在这庄子之中,曹冲在所有人心里都是排在第一位的存在。
曹冲听了徐干的话,直摇头说道:“我要他们家当做什么。”
徐干笑着说道:“正是因为公子没想过要,所以他们才愿意给。”
这话听起来就很哲学了。
曹冲琢磨了半晌,没琢磨明白,索性不想了。
他与徐干分别后又兴致勃勃地拿着新笔试新纸,给曹丕写起了例行的日常汇报,顺便给曹丕捎去一支自己亲手做的笔。
曹冲还在信里详尽无比地把自己如何亲手给兔兔剃毛、如何悉心用细线捆起那一撮撮小小兔毫等过程描述了一遍。
这支笔,虽然长得丑,也并不贵重,还不怎么好写,但每一根兔毫都蕴含着弟弟满满的心意啊!
身在邺城的曹丕看完信,打开曹冲装笔的木匣子一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从未见过如此歪歪扭扭的兔毫笔!
亏他还特意找了个木匣子装起来!
这根本不是好不好写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写的问题!
曹丕啪地合上木匣子,吩咐左右伺候的人:“放起来,放到那口装信的箱子里。”
眼不见为干净!
另一边,庄子中的学生们当天下午便上起了第一堂习字课,在纸上写字的那种。
纸张这种以前自己根本没机会碰的珍贵东西,如今竟能拿给他们习字用,每个学生心里都既忐忑又骄傲。
忐忑的是怕自己字写不好浪费了这么好的纸,骄傲的却是自己有幸成为庄子的一份子、成为第一个用上新纸的人!
班长崔贞最先动手。
她拿起自己亲手做的兔毫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曹。
至于曹冲的名讳,她却是不能写的。
徐先生说长者与尊者的名字她们得避讳,在她心里,曹冲就是最该尊崇的人,没有曹冲就没有她们现在的生活。
崔贞只在旁边写下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崔贞。
看着自己的名字写在光滑漂亮的纸张上,崔贞有种奇妙的感觉。
在此之前,她也知道自己姓什么、知道自己叫什么,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名字属于自己。
当初曹冲给她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教她们每一个人写自己的名字。
曹冲当时对她们说,名字虽然只是个代号,但每个人会用自己的一生为它赋予独有的意义!
人生短短数十载,每个人都有机会做出各种各样的选择,最终有人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无穷无尽的学问,有人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温暖美好的家庭与家人,有人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残酷无比的战争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和平。
正是那一次次的选择,铸就了每个人不同的人生。
所以,每个人读书时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写好自己的名字。
只有知道了自己是谁,才会去思考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而不是无知无觉地跟着旁人走、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
像崔贞这样对着自己名字出神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徐干没去打扰他们,只在教室之中踱步巡视,看看有没有人字没写对或者握笔姿势不对。
这批学生大多聪敏又勤勉,根本不需要他操什么心!
入冬之后天气越来越冷,好在曹冲早有准备,提前叫人盘好了暖炕。
到天气一冷,暖炕便烧了起来,不仅整个冬天备着热水供人取用,还能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温暖。
当外面飘起了雪,曹冲便与郭嘉在炕上下棋看书。他输了一局,觉得不太爽,抬眼瞅了瞅郭嘉,忽然忧心忡忡地说道:“先生,您是不是长胖了?”
郭嘉最近频繁跑曹冲这边吃锅子,还是无肉不欢的那种,日子过得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到暖炕烧起来之后,他更是直接赖着不下炕了,每天不是吃吃喝喝就是躺着看书。
要说会享受,那还是曹冲会。秋收之后曹冲便命人缝了两个懒人沙发摆到炕上,里头用的都是决明子、荞麦壳之类的玩意,填充得松松软软,人躺上去便能半陷在里头,正适合靠着看书用!
本来天不冷,郭嘉觉得这玩意也就一般般,到天冷了,炕底下烧得暖烘烘,人陷在懒人沙发里头昏昏欲睡,想看书便看几眼,不想看书便把竹简扔一边。
饿了也好办,一伸手就能拿到炕几上摆着的糕点和肉脯!
更过分的是,曹冲还拜托华佗帮忙炒制了大麦茶。平日里想喝了便在炕边用小火炉慢悠悠烧上一壶热水,水开了直接抓一把用茶叶粉炒制过的大麦放进去,这样煮出来的茶水澄黄透亮,看着仿佛能暖进人心里去。
再吸着鼻子闻上一闻,浓浓的麦香扑鼻而来之余,还夹着点沁人心脾的清淡茶香!
在这种咸鱼生活的全面围剿之下,郭嘉长胖,理所当然!
郭嘉说道:“长点肉难道不好?”
曹冲说道:“我听说谋士都是仙气飘飘、高深莫测的模样,胖胖的怎么能叫谋士!”他对着郭嘉左看右看,表情相当痛心疾首,“您再继续长胖,双下巴都要出来了!”
郭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是多了点肉。
但也没到双下巴的地步吧?
曹冲说道:“不行,明天开始您得跟我一起早起,每天练上一套五禽戏!”
五禽戏乃是华佗所创的养生操,按照华佗的说法,人应该坚持运动,保证谷气得消、血脉流通,才能百病不生!
早前华佗看他和许琇莹整天带着学生瞎操练,便把这套五禽戏拿出来传授给他们。
曹冲早就练得有模有样了!
眼看郭嘉马上要开始横长,曹冲觉得自己有义务督促郭嘉开始早起锻炼、健□□活,坚决不能眼睁睁看着郭嘉变胖嘉!
郭嘉对这个倒没什么意见。他点头说道:“练就练,又不难,明早见。”说完郭嘉看了眼曹冲被自己杀得片甲不留的棋局,忍不住瞅着曹冲问,“你不是输得太惨,想在别的地方找回场子吧?”
曹冲矢口否认:“怎么会?我都是为了先生您好啊!这世上很多东西,太少了不好,太多了也不好,比如这身上的肉,多了少了都不如匀称的体型来得顺眼!说不准等父亲他们回来发现你突然胖成球,就不爱带你一块玩了!”
郭嘉不以为然:“主公难道是以貌取人的人?”
“那肯定是。”曹冲丝毫不觉得背后编排亲爹有什么不对,笃定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你瞅瞅我两个义兄,一个长得气宇轩昂,一个长得俊俏秀美,父亲就对他们喜爱得不得了!再看看您和荀先生他们,哪个不是丰神俊朗的人中龙凤!人呐,都是爱以貌取人的,连孔圣人都曾经因为学生长得丑而嫌弃对方!”
曹冲又给郭嘉叨叨起一堆歪理邪说,比如什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说的其实是当年楚灵王喜欢大臣们瘦一点,胖了的话你官别当了!
楚国大臣们无可奈何,只得勒紧腰带忍饥挨饿,保持好纤细的腰身,毕竟要他们丢官还不如让他们饿死!
看看,别人为了赢得君王青睐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你怎么能放任自己长胖!
都说修身治国平天下,连自己的身材都管理不好,怎么去治国平天下!
别犹豫了,也别找借口了,马上开始管住嘴迈开腿!
郭嘉听得一阵恍惚。
这个典故他是知道的,难道不是批判“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让后世的君王以史为鉴、心怀警惕吗?
怎么到了曹冲这里就成了“你看看别人多么努力”?
他很怀疑曹冲读那么多史书不为别的,纯粹是想给他那堆歪理邪说找论据!
日子慢悠悠地过着,就在郭嘉跟着曹冲学了小半个月五禽戏之后,曹操终于领着大军回到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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