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四儿》曰:宋时京师有一豪男,其生得风流、玉树临风,当其笑时,引万千少女慕。
骄子少有才,少年即已在军事为将。有一女子四儿,如明月动人,其倾城一笑,天地皆为之黯然矣。
天之骄子,内心空虚。孤女四儿,如光照入其心间。然四儿乃骄子岳父之妾,若要四儿,唯有强取豪夺!
是四儿温暖其心,是骄子怜惜其苦。天不遂人愿,骄子之母得知此事,特派人抓走四儿,迫骄子联姻娶贵女为妻,那贵女的父亲便是曾经拿走四儿贞洁的男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
四儿心碎悲泣,绝望自尽,却又为人所救,生不如死。
康熙纳闷:“皇叔祖怎将这痴男怨女的故事给朕看?这故事没什么意思,写的人不用脑子,看得人恐怕也不需要动脑子。还有强要岳父之妾,会这等伤风败俗之事,那骄子也不如文初说的那般好。”
韬塞笑得犹如偷腥的猫:“皇上不如读下去看看?”
康熙百无聊赖地看着,之后的剧情犹如山体滑坡,急转直下……
四儿被卖入青楼,险被玷污,骄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迁怒嫡妻,将其嫡妻削成人彘!
骄子之母棒打鸳鸯,四儿与骄子抱在一起,二人互诵衷肠,悲伤难以自拔,凄惨哭诉“我不能没有他/她啊!”
骄子:“世间无你,天地皆暗,吾心吾肝皆为你而存,无你,我即活亦如行尸。”
四儿:“妾之身心,皆为郎君而存,如今名节有损,唯有以死以示忠贞。”
骄子:“四儿是我之神女,是天地之光,我以卑劣手段将神女扯入凡间,从此为我所有。”
四儿感动至深,深情款款:“郎君是妾之天神,妾愿以一切换与郎君一夜回忆。只一夜就够,即使以后不能厮守,即使立刻死去,有此回忆,妾死而无憾。”
骄子之母怒曰:“贱人是你岳父之妾,何来忠贞之说,狐媚勾人,乱家之祸,家中有我一天,必不令她进门。”
骄子一怒之下,与其母争执,回到家中,折磨嫡妻,口喘粗气骂曰:“贱人安敢伤我四儿,若非是你,四儿早已是我之妻。”
嫡妻以怨恨之目盯其二人,四儿惊惧梦魇,依偎于骄子怀中瑟瑟,骄子怜之,二人你侬我侬,翻云覆雨。
夜深人静之时,四儿娇声连连,另一间屋,嫡妻含恨而逝。
骄子因杀人被抓入牢狱,四儿痛哭,欲为其顶罪。天下飞雪,天地都为二人将天人永隔而哭泣,皇上听闻此事,为二人爱情所动容,宽恕其罪。
康熙快速翻到这里,面无表情的脸色裂开了。
这话本字数并不多,每一篇章皆以凄美标题为引,从相熟、相知、相爱、到磨难、悲痛、绝望,到破茧成蝶、一时欢好,挣扎报仇,最终迎来“美好的大结局”。故事跌宕曲折,高/潮迭起,骄子之嘶吼,四儿之可怜,母亲、嫡妻之可恶,皇上之宽容,好一出令人跌落眼球的大戏。
康熙一言难尽:“谁家若生出这样猪犬不如的儿子,非得气死不可,那皇帝怕不是脑子有病?”
一年后,四儿为骄子诞下一女,无手脚,形如人彘,睁一双赤红血眸,向四儿露出狰狞笑容。
康熙:“……”
好的,这不是爱情故事,而是一篇恐怖故事。
康熙大约浏览其中字句,飞快翻到最后,最终嫌烫手般将其抛还给了韬塞,黑着脸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皇叔为何要将这玩意拿来给朕看?朕看你是太闲了!”
“也不知是谁写的,尽写一些倒人胃口的恶心之言,莫不是故意的?”康熙给恶心得够呛,要骂剧情,他能骂出好多话来,此时之心情,犹如被屎尿淋透,恨不能将那些文字抛得远远,以别的事情洗去被玷污的双眼与心灵。
康熙道:“此书所言污浊,女子言语放荡,读圣人之言的文人可写不出这样的文章,作者取名为端正,名过其实。”
韬塞笑道:“皇上又怎么不知端正先生不是个讥讽大家?若世间真有四儿呢?”
“那朕定会下令将此等浪荡蛇蝎女鲨了!”
康熙满面厌恶,转眼一想不对劲:“朕不信皇叔只是为了恶心朕才将这话本拿来,听皇叔之意,认识那作者端正先生?不然又为何要出言维护?”
他回味韬塞之前说的话,顿时倒尽胃口,脸色铁青问道:“莫非这世上当真有此等不知廉耻的女人?”
“本为岳父之妾,却与女婿苟合,甚至合谋害死嫡妻,将嫡妻害成人彘,蛇蝎心肠,浪荡无耻,无论是这话本的女主四儿,还是话本的男主骄子,都已跌破世间人论之道,为世人所不容。”
韬塞看他隐隐有发怒的迹象,乐得哈哈大笑:“口诛笔伐,可比真刀真枪更令人振奋,此书今日就将售卖,皇上若觉得臣文笔润色的不错,不如也派人去书肆买上一本?”
“此书文笔竟是皇叔下手润色?”
康熙听他直截了当承认此书写成有其一份力,看韬塞的眼神更加怪异。
眼眸中透露出“皇叔病的不清”,“你果真是太闲了”的意味。
韬塞笑呵呵的,告诉康熙此书原稿为其他人所写,而他负责润色,将本就腻歪的词句润色地更为恶心。
嬉笑间,书已在帝王面前过了名目,调侃间也透露出端正先生是其所护文人的意味,韬塞揽事儿的能力称第一无人能称第二,玩心起来时,康熙唯有同情被他盯上之人了。
帝王不会去阻止韬塞,因为每一回皇叔出手都有所收获,皇叔心有沟壑,智多近妖,多问只会显得自己像个笨蛋,而他是帝王,只需要看结果就行。
康熙嘀咕一声,犹如挥开垃圾般要韬塞将那恶心人的话本拿开,与韬塞谈论起了正事来。
“朕欲明年亲征漠西噶尔丹,”康熙认真道:“到时,将留太子于京城监国。”
韬塞笑容一收,注视康熙道:“臣随皇上一同去。”
“太子年少,学业未成,易为人所蛊惑,朕希望皇叔留在京城看顾。”
“京城之安,有云麾使,太子并不知臣之身份。且臣会提前做下布局,先帝遗命,一切以皇上安危为重。”韬塞认真道。
康熙并未坚持,转移话题又问韬塞:“胤禩近日表现如何?”
韬塞笑道:“还不是一样,他这个年纪就该好好学,认真学,天天学。”
康熙:“……”
虽然所有阿哥都是如此学□□学业更是繁重,可经韬塞皇叔口说出,康熙已经自行想象了一下胤禩眼泪汪汪被皇叔折腾的模样。
帝王无奈道:“皇叔若真喜爱他,就别总欺负他。孩子天真烂漫,分不清您说出口的是真话与假话。”
“皇上误会了,”韬塞道:“他精明着呢!”
康熙更担心了。
皇叔的嘴,信的才是傻瓜。
韬塞不与之争辩,而是兴致勃勃地派人去大街小巷散布消息:
引人感动至潸然泪下话本《四儿》今日售卖,售价便宜,看了就让人相信了爱情,看了让人泪流满面,能引人向善,恨不得立刻孝顺父母,夫妻和睦!
康熙心里对那“四儿”生起了厌恶之感,若世间真有话本中的那两东西,还是鲨了干净。
京城里耳熟能详的话本已经被人们翻烂了,正缺一些新鲜话本注入其中。书肆掌柜夸夸其谈,道此书可令人改邪归正,立刻想要孝顺父母、夫妻和睦,还道“这是最感人肺腑的真挚爱情”。
不久,话本《四儿》便在消息散播之下引起了许多爱看话本之人的兴趣。
东城灯市东口路北段的书肆生意红火,在市井传言之下,果真引来了许多人前来捧场,初售那一日,书肆外聚满了人,待书一开始售卖,当日第一批货遍被抢售一空。
书肆附近的东夹道旁,坐落着一座府邸,牌匾之上写着佟府二字,因这佟府在附近鼎鼎有名,人们渐渐地将东夹道称呼为佟府夹道。
住在佟府附近的近邻,谁还不知道“四儿”是谁呢?
这李四儿出门在外嚣张跋扈,妾室之身,却逞当家夫人的威风,马车走到哪儿都逼迫旁人让路,也亏得佟府附近没有比之更高的门第,使得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野鸡能在鸡窝里横着走。
街坊邻居敢怒不敢言,当《四儿》这本书,经过人口宣扬出去,名字就足以引起周围之人的注意了,书价并不昂贵,因话本篇幅少,比之一般的话本更为浅薄一些。
人们好奇之下买来观看,啧啧称奇,如此一传十,十传百……
穷一些的则几家人家合买,互相抄写也有,一同围观这与佟家“李四儿”同名的书。
这一瞧,深受李四儿窝囊气的街坊领居们顿时就找到了宣泄口,原本迫于佟家势大而不敢冒头,如今有了这本书,一群人天天凑在一起将这故事里的桥段当做乐子来津津乐道。
“你说,这话本中骄子迫害嫡妻之事是真是假?前些年那隆科多的嫡妻不就是突然之间病死的?”
“莫非是被那两个将真爱挂在嘴边的狗/男女所害?!”
民间传言愈演愈烈,不知道李四儿是谁的,看了这剧毒之书,怒斥作者“道德品德败坏”,有人将那书撕得粉碎,踩踏在脚底,大骂“恶心玩意”。
更有人拿着书冲去书肆,要求掌柜退钱。
什么让人恨不得孝敬父母、夫妻和睦?
挂羊头卖狗肉,退钱!
“端正先生”一时之间成了街头巷尾臭名远播的过街老鼠,若是谁敢站出来说自己是端正先生,非得被人套上麻袋当街打死。
胤禩早就知道皇叔祖给自己取的笔名会臭,写出那种话本能不臭才怪呢!
他在学习中又有了新的感悟,如今正在磨炼自己的文笔。
皇叔祖为他润色话本以后,那话本顿时就变得不一样了,其文字掌控之力令胤禩赞叹,暗道:若是哪一天我也能这样将文字玩出花样来就好了。
这一日,京城的街头巷尾开始传出流言“佟家的李四儿知道有人以自己为原型写了话本,一怒之下去衙门击鼓鸣冤了!”
李四儿要求衙门给个说法,放言定要掘地三尺找出谁是端正先生,将其挫骨扬灰。
这一闹,佟府夹道街头巷尾的流言顿时就在京城之中扩散开了。
“你听说了吗?那烂书《四儿》是真人真事!”
“真的假的?我当初只以为那作者端正先生是个伪君子真小人,道德品行败坏的恶棍,未能料此书竟是真人真事?”
“还能是谁,书中的四儿正是那佟府隆科多的小妾李四儿!端正先生大节,他是在为百姓,为那被李四儿迫害致死的嫡妻喊冤呢!”
“他就不怕佟府权势通天,将其给迫害了?”
“不惧权势,言语毒辣,好,好得很,这才是有骨气的文人。为冤死之人鸣冤,为被害之百姓讨回公道,端正先生这书我买定了。”
“我将先生的书给撕了,实在惭愧,”一名文人懊悔不及,转头就又去书肆买了一本。
韬塞笑呵呵地告诉胤禩:“你的话本非常受欢迎,不出几天就会售卖一空。”
胤禩一点都不信:我写出了什么样的屎,我自己还不知道?
他都已经做好了端正先生那笔名被人天天在背后咒骂的准备了,这样想想其实还有一点小激动?
毕竟,自己吃“屎”,那是臭的,喂别人吃“屎”,看别人被臭到祸害到,胤禩顿时爽了。
谁都没料到李四儿看见了这本书,气得七窍生烟,还去对簿公堂,佟府的人毫无防备之下倒是让她得逞,再想要收场,这家丑已经扬名到了外头去了。
人人都道:端正先生,不畏强权,为受害人发声端正先生以笔为剑,以墨为武,他写的不是爱情话本,而是一本极具讽刺与批判,映射真人的佳作。
若再不买,这本书怕是要被禁了,佟家权势通天,可是皇上的母族啊!
一夕之间,各书肆聚集了大批前来求购《四儿》这本书的人,若是求购不得,还有人借来抄写,每抄写一句,都为其中恶心人至极的浮夸词句发出赞叹与唏嘘。
三日后,端正先生的成名作《四儿》于各大书肆售罄。
人们炸开了锅,流言蜚语愈演愈烈:“定是佟家用了通天手段,将端正先生的书封禁了。”
“佟家之子隆科多就是那书中的骄子,还是佟佳皇后的亲弟弟,纵容侍妾折磨嫡妻,惯会仗势欺人。今日我上街,定要丢他一脑袋破烂菜叶子!”
“那李四儿还在衙门嚣张,当真是不知所谓,京城之中可有御史能上大天听?难道就任由此等下作之人逍遥法外,还有没有王法了?”
……
韬塞乐得捧腹大笑:“我一共就印了一万份,未能料到那么多人愿意掏钱来买,哪儿是朝廷将书封禁了,只是没有再印而已。”
这是胤禩第一次围观皇叔祖的布局,百姓群情激愤,文人斥骂,佟家遭殃,朝堂御史弹劾。这一出大戏道尽人间百态,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康熙揉了揉太阳穴,眼看隆科多还敢来求情,一怒之下将其身上銮仪使的职位给撸了,命其归家闭门思过。
若非他是佟佳皇后胞弟,他早就与李四儿凑一块,在狱中做一对死鸳鸯了!
“可惜了,皇上对佟佳皇后还有些感情,”韬塞撇了撇嘴,嘀嘀咕咕,末了询问胤禩:“你还写话本吗?如今端正先生的名号可是闻名京城了,写话本是个好的藏拙法子,不如趁热打铁,再来一神作?”
胤禩拒绝了韬塞的提议。
别以为他不知道,皇叔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想看热闹。
“学生还要再磨砺一下文笔。”胤禩解释道。
不久,汗阿玛下令将前去畅春园闭门读书的太子唤回了紫禁城。
十五岁的少年太子长身玉立,气质矜贵,远远看去如画一般好看。
这是胤禩第一次瞧见汗阿玛最宠爱的儿子——太子胤礽。
太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向他微微颔首,优雅中带着疏离,胤禩不由看呆了。
这是九子夺嫡之中被二废二立的太子?
戏文里果然是骗人的,他看了那么多戏文,就没有一个能有太子胤礽那么好看!
当天夜里,胤禩的脑袋里如同喷井爆发,刷新出了许多与太子有关的新戏文。
《情动大清之穿越太子妃》,这个一看就是男女主谈恋爱的,胤禩不想看感情,只想看事业,于是自动略过了它。他点开了另一个名为《东宫禁忌》的戏,这戏名一看就很正剧。
胤禩睁着纯洁的大眼睛,第一眼便瞧中了那演太子胤礽的人,不由暗暗点头:不错不错,虽然阴柔了一些,胜在好看,气质也不错。
他有一点点期待。
嗯嗯,真不错,太子殿下兄友弟恭,他帮了戏文里的小可怜“胤禩”。
嗯?不对劲,太子是不是太关注“胤禩”了?
夜深人静时,太子邀八阿哥胤禩前来东宫私会,一把将他推到墙角,伸出胳膊将他撑在臂弯与墙壁之间,声音隐忍而暗哑:“你还要逃我到几时?”
胤禩虎躯一震,如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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