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特护病房区已经暗了灯，四处静悄悄的。</p>
离护士站较远的901病房里，隐隐传来男女压抑着的争执声，是吴海和许玲玲。</p>
“这么长时间了，她都没动静，医生也说，她醒过来的几率很小，你这样执拗，也只是让她多痛苦一些日子，何必呢？”吴海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p>
许玲玲低着头，用湿毛巾给病床上的女人擦手。</p>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过去，女人只像牵线木偶一样，任她摆弄。</p>
不同的线，和各种管子，从机器上伸出来，连在女人的头上、身体上。</p>
她就那样躺着，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像被放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p>
许玲玲看着看着，眼泪掉了下来。</p>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不管她。再说，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我怎么能不管她？”</p>
许玲玲哽咽着，对吴海说道。</p>
“我知道你心好，可关键是这样下去，一点意义都没有啊！”</p>
吴海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把许玲玲拉到一边。</p>
“她这样的情况，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个活死人，可总在这住下去，钱却一分都不少花，给一个死人像流水一样花钱，咱们活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p>
许玲玲只落泪，还是不说话。</p>
吴海抿了抿唇角，伸手搂住她，“玲玲，我还等着把你娶进门，咱们好好过日子呢，可没有钱，咱们拿什么过日子啊？”</p>
许玲玲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p>
吴海等了半天，她也没表态。</p>
他有些着急，“玲玲？”</p>
语气里，既有焦灼，又隐隐带了点埋怨。</p>
“那些钱，本来就应该花在她身上。”</p>
许玲玲幽幽地说完，抬起头看着吴海，“吴海，她都这样了，你竟然一点都不伤心难过，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这样，我很害怕。”</p>
吴海愣住，眼神慢慢变冷。</p>
他松开抱住许玲玲的手，沉着声音说；“夫妻？我们算是哪门子的夫妻！这些年，我在她眼里就是个物件，一个可以跟你炫耀的物件！”</p>
“你怎么了？你忘记她是怎么对待你的了？当年要不是因为她耍手腕，我们早就在一起了，这些年的压抑和痛苦，我们找谁算账去？”</p>
“阿海……”</p>
“行了，你别说了。我们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该抢救的，该照顾的，我们都做到位了，钱也几乎都花她身上了，再多一分钱，我也不想拿了，你看着办吧！”</p>
吴海说完，气恼地甩手要走。</p>
“阿海，你别生气！”</p>
许玲玲急忙拉住他，“我……我就是心里难过，毕竟她……她也挺可怜的。”</p>
“可怜她，那谁来可怜我们！”吴海说完，眼神阴郁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人。</p>
然后对许玲玲说：“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吧。”</p>
说完，吴海拉开门走了。</p>
许玲玲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走回病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女人。</p>
“心桐，这不能怪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的。”</p>
……</p>
躺在床上的女人，叫聂心桐，是吴海的妻子。</p>
而许玲玲，则是她最好的闺蜜。</p>
半年前。</p>
吴海跟聂心桐摊牌要离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提出离婚了。</p>
聂心桐仍然不同意，两人再次不欢而散。</p>
“去哪？我送你！”</p>
从茶室出来，吴海对正打算打车的聂心桐说。</p>
聂心桐诧异地抬眼看他。</p>
他们最近因为闹离婚，吴海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她说话了。</p>
“我没那么小气，送你一段还是能做到的。”</p>
吴海见状没好气地说，“算了，你既然不乐意，那你还是打车吧。”</p>
说着，他打开车门坐了进去。</p>
发动车子要走时，聂心桐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来，“金悦大厦。”</p>
她快速说出地址后，侧身去够安全带，好去掩饰已经迅速红起来的眼圈。</p>
聂心桐深爱着吴海，她不想离婚。</p>
可她也知道，她抗不了多久，吴海是铁定了心要离了。</p>
这个位置，她以后估计没有机会再坐了。</p>
吴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发动车子慢慢驶上道路。</p>
或许是因为心乱如麻，聂心桐拽了几下安全带，总也拽不到位，索性就放弃了。</p>
以前，她坐吴海的车，也不系安全带，她嫌不舒服。</p>
两人一路无话，尽管聂心桐很想这车能一直开下去，好像自己与吴海就能天长地久一样。</p>
但路还是到了尽头，再拐一个街口，金悦大厦就到了。</p>
然而，就在车子马上要拐过街口时，突然一辆重卡冲了出来。</p>
它的速度很快，吴海仿佛瞬间被吓得慌了手脚。</p>
伴随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他们径直撞向了那辆卡车……</p>
这一场突来的事故，让聂心桐成了植物人。</p>
医生说，她当时坐的位置是车祸的重灾区，她又没有系安全带，能抢救回来已经是奇迹了。</p>
吴海也受了伤，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才出院。</p>
聂心桐的治疗费很繁重，卡车司机赔付的那些，也只是杯水车薪。</p>
幸亏她头几年买了意外险，保险公司理赔的钱，倒是帮了大忙。</p>
吴海说的钱，就是这笔钱。</p>
许玲玲坚持要用这笔钱，给聂心桐医治。</p>
吴海没拗过她。</p>
可如今，钱就要花完了，他不想再填无底洞了。</p>
“心桐，你也看到了，吴海他这样坚决，我也劝不动他。”</p>
许玲玲神色为难，“吴海因为我，非要跟你离婚，我也不想的，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p>
“心桐，吴海才是你的家属，他要是坚持不再救治，我也是没办法的，所以，心桐，你不要怪我。”</p>
许玲玲坐在沙发上，对着病床上的聂心桐，念念叨叨。</p>
这段时间，她一直陪护在聂心桐身边，早已经累的精疲力尽，夜很静，她渐渐地睡了过去。</p>
睡到半夜，突然觉得有点冷，许玲玲睁开眼，发现盖在身上的毯子，不知何时没有了。</p>
她坐起身找了找，地上并没有。</p>
“你是找它吗？”突兀的女声，突然响起，吓了许玲玲一大跳。</p>
一个女人正将毯子递到她跟前，并用两只大眼睛，幽幽地看着她。</p>
“心桐？”</p>
许玲玲先是吓了一跳。</p>
然后，来不及安抚自己受惊的情绪，便激动地去握她的手臂，“心桐，你醒了！”</p>
聂心桐收回手臂，躲开许玲玲。</p>
她淡淡地笑，脸色因着昏暗灯光的映衬更加苍白，“怎么，我醒了你很激动？”</p>
“当然了，心桐，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多害怕你醒不过来啊！”</p>
说着，许玲玲的眼泪掉了下来，“现在好了，你终于醒了。你等着，我去叫医生。”</p>
说罢，她起身开门出去喊人。</p>
却发现楼道里的灯光，已经全暗了下来，就连护士站也已经关了灯。</p>
聂心桐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嘴角是冷冷的笑，“许玲玲，我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这么会演戏？”</p>
许玲玲闻言回转身，皱着眉头，睁着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聂心桐；“心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这些日子，都是我在照顾你，我甚至怕护工动作粗鲁，怕她们照顾不好你，擦身这些力气活，都是我在亲力亲为，就连……”</p>
“就连吴海都不愿意做的事，我都在做，我演戏？要不是因为我看重你这个好朋友，我何必要这样做？我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去演这个戏？”</p>
“呵呵，为什么？”</p>
聂心桐低低地笑着，“我多么想让自己不知道这个为什么啊？”</p>
她看着许玲玲，问她；“当初我问过你的，要不要吴海，你说你不要。现在却又来抢他，他为了你，死活要跟我离婚，你竟还好意思，跟我这儿表演姐妹情深？”</p>
许玲玲的脸，刷一下白了。</p>
“所谓鞠躬尽瘁地照顾我，想必只是想在吴海面前，博一个善良无私的美名吧！”</p>
聂心桐嗤笑，“你累不累啊？”</p>
许玲玲微微咬着下唇，低着头不说话。</p>
“玲玲，你知道我没有亲人，你是这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当初你如果跟我说你要吴海，我绝对不会跟你抢，为什么啊？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你要这么对我？”</p>
聂心桐的声音，因为痛苦，显得有些支离破碎。</p>
许玲玲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意味莫名。</p>
良久，她开口道：“你问我为什么？呵，当然怪你自己喽。”</p>
她语调轻松，还有一些小得意，跟刚才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p>
“怪你自己太笨。”</p>
她笑，“当初，我的生活完全要靠你支撑，我怎么好跟你抢吴海。”</p>
哦，聂心桐想起来了。</p>
当年许玲玲因为家境贫寒，没有钱上大学，是自己给她交了学费，又给她出生活费的。</p>
聂心桐的身世比较特殊，她是个孤儿。</p>
父母曾经是医生，当年一场非典，让他们双双倒在了战斗岗位上。</p>
那时，聂心桐还小，她面临两个选择——</p>
一个是进福利院，由国家养。</p>
一个是由她的其他亲友抚养，国家给予一定补助。</p>
聂心桐没有其他亲友，但有一个非常好的邻居。</p>
平时，她父母忙的时候，也都是把她放在邻居家。</p>
出事后，聂心桐不愿意去福利院，选择由邻居抚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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