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改名了……
非常时期,呵护晋江人人有责
立意、大纲、剧情人设,都不变,只是改个文名这样子……
大家继续爱我鸭,习惯了就好了_(:3」∠)_
如果有更好的文名欢迎提议
林玉婵白着一张脸, 慢慢走进了大门。
看苏敏官似乎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她尽量乖巧地微笑,怯怯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般电影里,炮灰被发现时都得这么说一句, 近似于废话。
但废话也有它的用处——比如,是一句好马屁。
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 强颜欢笑, 苍白的小脸不知该往那转,手指微微哆嗦, 说话也颤抖,的确是一副出场三分钟就要被干掉的炮灰样。
果然,苏敏官见她慌里慌张的样子, 眼中的戒备退了。
他甚至微微闪露得色,告诉她:“我进门时就看见你了。你躲得也太不专业……”
林玉婵看着那个黑黝黝的洞口, 恍然大悟,大胆说:“你不是来盗什么炒茶秘方的。你编了那么多理由, 演了那么多戏, 就是为了让掌柜的合理怀疑, 让他故意把你放进来, 好让你找……这个。”
洞口隐蔽得很巧妙, 就算是终日在此工作的炒茶师傅, 也未必会对这个平平无奇的角落多加注意。
但偏偏让他找到了。他今日一趟, 就是专门来找这个的。
其实苏敏官留下了一连串的线索, 只不过线索太过零碎, 埋在上下九那光怪陆离的金钱往来之中, 无人瞩目。
他对她说,他本不司茶货生意;这单生意是他向怡和洋行的老板争取来的;
他几次三番地提出过分要求,要看德丰行的炒茶作坊;
他有意暗示林玉婵, 不必对王全隐瞒自己的“偷师”意图;
甚至,在作坊外面偷看,大概也是他有意暴露行迹,引逗王全“将计就计”。
……
王全太过自信。他想着,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能搅起什么水花,于是放心大胆地给他挖坑;却不料,苏敏官笑里藏刀,已经给他挖好了一个更大的坑。
林玉婵指指那个洞口,小心问:“那里面有什么?”
她第一反应,或许是个德丰行的小金库,放钱的?
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伴,太多银子也搬不动啊。
苏敏官却不应,神色重新冷淡起来,反手推她后背,指指大门。
“再见。”
林玉婵难以置信地回头,“是我帮你拿到的钥匙……”
不领情就罢了,你倒是轻点推啊!
苏敏官低头,袖子里摸出一小瓶火`药粉,不声不响地装填进枪管,用细棍捣实。
这次他的动作很慢,有力的手指在金属枪管间缠绵,有意让她欣赏清楚。
林玉婵:“……我走,我走。“
就当好心喂了狗。
不过她心里却升起一阵难言的愉快。苏少爷毕竟不是帮洋人窃密的汉奸,她的直觉毕竟还算准。
苏敏官已经明确表态请她离开,作死的事她不干,纵然有天大好奇,也只好干脆利落地转身出门。
叮的一声,一把钥匙丢在她脚下。
“别忘了锁门。”
林玉婵捡起来,委屈地小声说:“你利用我。”
苏敏官沉默一刻,总算良心发现,补充道:“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德丰行也许会乱几日。等事态平息,我自当找机会相谢。”
林玉婵心道,谢就不必了。你要是被人抓住,别把小女子供出来我就烧高香。
她跨出门槛,正找机会溜,忽然瞥见远处一道光。
雨下得依然大。有人冒雨执灯,迅速靠近。
看身形,好像是……
“人来了?” 王全王掌柜居然也避过宵禁,孤零零一人,抹掉脸上的雨水,低声问道,“在里面呢?”
保镖们点头,说那怡和的苏敏官刚刚用钥匙开了门,点了盏灯,此时大概正在忙着抄录“操作手册”呢。
“都给我守好!”王全满意地命令,“别打草惊蛇!”
林玉婵迅速躲回门框后面。
掌柜的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将计就计吗?
保镖们也跟她一般想,七嘴八舌低声问:“掌柜的怎么来了?咱们还让他偷东西么?”
王全气哼哼地向保镖们解释:“我改主意了,不能让鬼佬太得意!咱们这样,过一刻钟,等那姓苏的没戒备时,咱们冲进去把他捉住,人赃俱获,扭送见官,给鬼佬一个难堪!”
保镖们齐声较好,摩拳擦掌。
林玉婵暗中叫苦。
“蒋干盗书”一下子变成“瓮中捉鳖”,掌柜的也真随性。
她得赶紧向苏敏官示警。
趁着王全跟保镖们说话,林玉婵闪身回到作坊,轻轻闩住门,然后义无反顾地跑进那黑洞洞的门口。
还好里面不是全黑。地上放着一盏灯,大概是苏敏官用作回程时照明的。
林玉婵提起灯,轻手轻脚,沿台阶迅速下行。
仓库临近珠江,本来便有天然坡度。“密道”走下几步,感觉便在七尺巷地下,两侧都是泥土,潮湿得无以复加。再转两个弯,周围愈发漆黑,却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辗转呻`吟之声。
倏然间,林玉婵汗毛直竖。
一只温热的手捂住她的嘴。紧接着另一只手钳住她双臂,指尖顶上她咽喉。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她被拖离好几步,油灯掉在地上。一丛辫捎扫过她的脸。干干净净的皂角味道。
“呜呜呜是我,敏敏敏官少爷别冲动……”林玉婵全身发软,从对方的指缝里艰难发声,“王全刚刚带人要进来抓你,我我我来告诉你一下就走……”
捂她嘴的手松开了,“当真?”
果然是他。
她赶紧点头。
苏敏官低下头,跟她四目相对,在她眸子里看到自己颠倒的面孔,冷冷盯了好一刻,确认她真是好心。
没有企图的,纯粹好心。在这年头已不多见。
这姑娘的城府还没练到家,小小的薄唇忍不住抽,细微的情绪藏不住。
他这才松开她的胳膊,捡起地上的灯。
林玉婵又说:“我已将大门反锁了,但门内只有一个细闩,很容易破开。不管你来干什么,得抓紧时间……”
她说到一半,忽然失声,倒抽一口气。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头一次看清了自己站在何处。
大约是哪个商号的废弃仓库,内里湿热无比。眼前一条长长的走廊,地面湿滑满是垃圾,走廊两侧用木板和铁丝隔出一个个小空间,狭窄得如同鸽子笼。在那些鸽子笼里,蜷缩着一个一个的……人。
都是男人,有老有少,全都精神萎靡,衣不蔽体。每个鸽子笼里锁着三五个。
他们的辫子被系在一起,连成一串。放眼望去,不下百人——秃的、瘸的、豁嘴的、罗锅的、癞痢头、独眼龙,密密麻麻,半死不活,微微蠕动,好似水陆画里的冤鬼。
方才林玉婵隐约听到的人声,毫无疑问就是这些人发出来的。
她突然注意到,整个屋子没有明窗,只有屋顶几排气孔,此处的空气几乎不流通,混合着人身上的臭气和屎尿骚气,令人窒息。
仓库末端,隐隐约约的,另有一个紧锁的大门。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从那扇门里运来的。门外多半有专人把守,确保他们无从逃脱。
苏敏官潜来的时候,脚步几乎无声,林玉婵带了灯,说了几句话,鸽子笼里的不少人这才注意到有外人进来,几十双浑浊的目光缓慢地移动到了她身上。
有人嗫嚅地说着什么,裂开的嘴里露出一口烂牙,滴着似脓的涎水。
此情此景太过渗人,林玉婵不觉腿软,后脑阵阵发麻,有点站不住。
苏敏官稳稳地扶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欢迎来到广州最大的猪仔馆。我花了两个月,才弄清楚它的位置。”
林玉婵抖着声音问:“……猪仔?”
她想起林林总总的传言。年轻男性被蛇头诱骗,禁锢人身,运往外洋,沦为奴隶劳工……广州地方官府似乎也插手其中,将死刑犯流放犯卖掉赚钱……对了,赫德来德丰行查税的时候,也有意无意问起走私猪仔的事,王全装傻……
上辈子做学生的时候,她也在资料上读过那些被迫出洋的华工血泪——他们被高薪诱惑,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建设了异国的土地,却被残酷虐待,绝大多数都埋骨他乡……
今日见到才知,真相比历史资料残酷得多。这特么简直就是贩奴!
猪仔馆,顾名思义,大概就是这些华工装船贩卖之前,停留的最后一站。
这些即将沦为奴隶的人,已经被饥饿和疲劳折磨得半死不活,又或许知道自己已签了卖身契,绝无摆脱的可能。见到生人进来,神情一个赛一个的麻木,一点求救的意思都没有。
有几个人被那油灯的亮光晃到,还皱起了眉头,脸撇到一边。
林玉婵难以置信,结结巴巴问:“为什么在、他们、和德丰行仓库作坊连在一起……难道……”
苏敏官面露嘲讽的微笑,“不然呢?就凭齐崇礼那点茶叶生意,怎供得起他一府上下,穷奢极侈的过日子?贩猪仔是暴利生意,卖一个去南洋,可得银百元;去美洲,能收两百。在船上挤得像咸鱼,病了就直接丢下海。就算路上死掉一半,也比贩茶贩烟来钱快得多。”
他不给林玉婵再发问的机会,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拽,快步走入那散着腐臭气的走廊。
他自控力超群,鸽子笼里的惨状、那些声音和味道,完全没能影响他的情绪。正如那日误入乱葬岗,他在一堆血污死尸里神态自若。
他步伐匆匆,脚上的雨靴踩在地上,发出空旷的咚咚响声。如豆的灯光追不上他的脸,他一张面孔隐在腐烂的黑暗里,唯有两只眸子熠熠有光。
林玉婵颤声问:“你要干什么?”
“找人。”
“找谁?”
他没正面回答,“要是看到你弟弟,指出来。”
也算是给她一个好心有好报。
林玉婵不认识弟弟,借着苏敏官手中的灯光,仓促地扫过一张张虚弱的面孔。
苏敏官神色凝重,忽然屏住呼吸,驻足聆听。
通风口外似乎传来喧哗之声。此处离德丰行仓库已有不少距离。
多亏林玉婵报讯,他知道那大概是王全,在外面守株待兔,随时会冲进来。
按他的计划,王全放他进来“窃密”,他有一夜时间慢慢寻找。
但现在不一样了。王全临时起意打算“人赃俱获”,只要掌柜的进来查看,马上就会发现,这个怡和洋行派来的“汉奸”,到底去了何处。
时间紧迫。
他拉住林玉婵的手,急促地说:“帮我个忙。”
没等她回,又道:“你走左边,我走右边。我教你一句诗,你边走边念。”
他好像已经忘了刚才是怎么坚决赶她走的。林玉婵感觉到事关重大,也不跟他计较。
“你说。”
“你听好——为访金兰去灭清,桃园结义复大明。”
林玉婵复述一遍,感觉非常之不对。
“等等,这谁写的诗?”
“若笼子里有人答出下半句——洪顺堂前来秉正,点齐兵马入花亭——你就丢给他这个。之后的事你不用管。”
林玉婵手上一凉,被他塞了一把锋利铁钉。
鸽子笼上锁具简陋,若来个彪形大汉,多半徒手就能拧断。寻常人用铁钉,只要有技巧,也不难打开。
只可惜笼子里的囚徒要么虚弱半死,要么毫无斗志,一动不动的,完全失去了撬锁的能力。
苏敏官让她重复一遍诗句,匆匆掉头,去搜仓库另一半。
林玉婵茫然站立,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天坑。
……来都来了。
也没人拿枪逼她下来不是?
她咬咬牙,握紧手里的铁钉,硬着头皮走到鸽子笼之间的缝隙里,胸肺立时被那股凝滞的腐烂气息填满。
“为……为访金兰去灭清……”
“哦豁,”她胡思乱想,“清穿不造反……怎么着来着?老娘终于拿到正确剧本了……”
没等她念两遍,一个鸽子笼里忽然传来一声急切的:
“洪顺堂前来秉正,点齐兵马入花亭——在这!在这!娘的,终于来了,再不来狗官就把我们装船卖了!”
林玉婵吓一跳,看到一位络腮胡子大叔,比起旁边几个预备役猪仔,眼中多了些活气。
她迟疑着伸出一只手。手里铁钉被一把抓走。
邻近的鸽子笼里,几个人微微睁眼,茫然地看着她。
隔几个鸽子笼里,很快又有人响应:“阿妹,这边!”
咔咔一声,一把锁被撬开了。几个人影气喘吁吁地钻出来,用力把结在一块的辫子扯开。
“姑娘,入会不久吧?以前没见过你。”
络腮胡子大哥三十多岁,饿得形销骨立,浑身干黑的血污,右手大概骨折过,自己用破衣服碎铁丝做了个夹板,晃晃悠悠的吊在胸前。
林玉婵犹豫着“嗯”一声,想说:我只是来客串的……
“阿弥陀佛,这些给我。”
一个光头和尚,直裰破得像抹布,迅速接过林玉婵手里的铁钉,跟几个跑出来的同伴一道,散去撬开更多的鸽子笼。
笼子里的其他人终于有点反应过来,有人伸手出笼,乞求道:“女菩萨,大小姐,也救我一救……”
却也有人冷笑:“想跑?门口守着人呢,谁跑得掉?你不要命无妨,莫连累我地!”
……
不出一袋烟工夫,苏敏官也已回到原处。他手上搀着两个,身后跟了一串人。
他们个个蓬头垢面,然而双目闪亮,眼中尽是勃勃生机。
加上林玉婵放出来的十几个,一共三四十人,都被折磨得去了半条命,歪歪扭扭地聚在一起,互相询问:“啊,你还活着。”
他们眼中闪着劫后重生的喜悦,忽然朝着苏敏官,齐齐拱手。
虚弱的声音参差不齐:“参见金兰鹤!”,,网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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