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斯莱瑟和沈星极离开餐厅走向马车时, 马车边正站着一个人。
斯莱瑟停下了脚步。
那人抬头望过来，眼神复杂，却没有说话。
沈星极下意识地观察这个人。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有着栗色的柔软的短发，深褐色的眼睛，样貌可以说是非常英俊的，但并非是那种精雕细琢出来的精致，而是像一棵长在旷野之上的树，明明天生天养，偏偏就长成了好看的模样。
沈星极立刻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他就是革新派的希望之星吉尔·昆西！
说起来昆西和斯莱瑟应该是同龄的，但不知为什么, 昆西给人的感觉就是要比斯莱瑟小上很多岁，他身上带着一种并不突兀的少年感。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有人永远是少年。不是说他们不成熟不可靠，而是他们身上永远有着少年的朝气和意志。
就这一点来说, 昆西和沈星极是有点点像的。因为沈星极也是永远的少年。
最终还是斯莱瑟先说话，带着恰到好处的社交性微笑说：“午安。”
昆西顿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跑过来寻找斯莱瑟, 明明他现在还没法就斯莱瑟被偷袭的事给他一个交代。他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话：“菲比死了。”这句话刚说出口, 昆西就后悔了, 因为这话听上去好像是在质问斯莱瑟一样。
果然，斯莱瑟的嘴角微微下压。那一点社交性的微笑弧度彻底消失不见。
在那数十个背叛者里，菲比是第一个死亡的。斯莱瑟以前毕竟和他们签订过契约，尽管他没有恢复他和菲比之间的契约, 但冥冥之中还是能够感应到菲比的死亡。
昆西懊恼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菲比曾经是我们的学长。”和新月魔法学校中的大部分学生不一样，菲比没有在毕业后加入新月会，而是选择追随斯莱瑟。昆西曾经和这位学长有过不少接触, 那是一个非常面面俱到的人。但现在这位学长死了。昆西没有怪斯莱瑟的意思，就是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心情也变得很糟糕。
“我很抱歉。”斯莱瑟说。
这其实是句社交性的废话，他心里根本不会为菲比的死亡感到抱歉。而他这份漠然显然也在昆西意料之中。但昆西依然觉得失望。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星极轻轻扯了扯斯莱瑟的袖子。两人太默契了，斯莱瑟立刻明白了沈星极的意思，他分明是对昆西心软了，不忍看昆西这么难受。斯莱瑟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
斯莱瑟于是提醒了昆西一句：“是谁把菲比死亡的消息传到你耳朵里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菲比的死亡应该不会惊动很多人。有人希望他能死得悄无声息。”某些人选择杀掉菲比就是不想招惹斯莱瑟，如果菲比死亡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那不是在提醒斯莱瑟吗，让他再一次认识到某些人在他失踪期间通过菲比谋夺了他的产业。
昆西愣了一下。
沈星极忍不住说：“你好，你是昆西先生？很高兴见到你。虽然我不曾亲身参与过你们……你和斯莱瑟的学生时代，但我想在那位菲比学长追随斯莱瑟期间，斯莱瑟必定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当那位菲比学长选择了新的效忠对象，斯莱瑟也不曾为此惩罚他。”斯莱瑟只是预见了他可能会遭遇死亡，却没有出手保护他而已。
但话又说回来了，当菲比收回了他本该献给斯莱瑟的忠诚，斯莱瑟就没有任何义务去保护他了。害死菲比的凶手并非是斯莱瑟，他不过是精准地算到了人心。如果斯莱瑟没有能力重置契约，没有第一时间表露他的强大，菲比倒是不会被人害死了，但斯莱瑟自己就要有麻烦了。克加兰卡城的歌舞升平下面藏着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沈星极又说：“少年的时光总是难忘的，我知道。但没有人会一直停留在少年。所有人都在前进。既然你为菲比的死亡而觉得难过，那就去查查真正的凶手是谁。”
斯莱瑟扶着沈星极上了马车。马车走了好一会儿，昆西才瞬移离开这条街。
马车上，沈星极小声说：“看得出来，他确实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他有些难过。”昆西忽然获知一位学长的死亡讯息，他和那位学长之间有些少年时的情谊，同时学长和斯莱瑟之间又有着复杂而密切的关系，他一时间不知该去找谁，就跑到斯莱瑟面前来了。但他确实来得有些贸然，因为对于菲比的死亡，斯莱瑟的心境和他截然不同。
斯莱瑟捏了捏沈星极的手心：“我懂你的意思。显而易见，是长老会那帮人把菲比死亡的消息传到了昆西耳中。”长老会并不知道斯莱瑟和昆西早已决裂，他们想要抓住一切机会来破坏他们之间的友谊。但他们并不知道，昆西在过去两年中成长了很多，而斯莱瑟的伴侣对昆西的观感并不坏。所以他们没有当街为了菲比的死亡大吵一架。
菲比的新效忠对象是盖顿公爵，也是盖顿公爵害死了他。
“那么……盖顿公爵选择弄死菲比，仅仅是因为他在忌惮你？有没有可能是某些人误导了他，让他觉得留着菲比始终是个隐患，这才挑起了盖顿公爵的杀心？”自古就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说法，沈星极觉得菲比的死亡背后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天呐，你真是太聪明了。”斯莱瑟像哄孩子似的揉了揉沈星极的头发。
昆西和沈星极像吗？不，斯莱瑟觉得他们一点都不像。虽然两个人身上都有着永远不缺失的少年朝气，但沈星极分明是狡诈的，他就算不喜欢阴谋也能适应阴谋。
“无论真相是怎样的，革新派中的一些人——不得不说，这些人大多白长了一个脑子——必定会因为菲比的死亡而越发厌恶我，尽管他们之前也并非很看得上菲比。他们却不知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厌恶我，所以菲比必须死。”斯莱瑟笑着说。如果这些人觉得斯莱瑟应该要为菲比的死亡负责，那么其实他们也应该为菲比的死亡负责。
菲比是一个平民魔法师，是革新派从克加兰卡之外带回来的。
很多魔法师下意识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将所有普通人统一视为劣等。他们却不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普通人之中也分出了上等、下等。菲比就来自于一个普通人中的“上等家庭”，虽然他们生活在贫瘠的地区，但他的父亲可是一位“副首领”啊。
菲比是一个充满野心的人。
他求学于新月魔法学院，在学校里致力于经营各种人际关系。最终他选择追随斯莱瑟，是因为斯莱瑟能给予他真正想要的东西，而新月会不能。在被魔法师们忽略的卜拉中，在克加兰卡之外，菲比的家族正因为斯莱瑟提供的资源变得越来越强大。
但菲比对别的同学不是这么说的，他对那些同学说，他之所以会追随斯莱瑟，是因为他的卜拉母亲病重，而斯莱瑟给予了他一份珍贵的魔药。卜拉也能服用魔药，沈星极就没有少喝斯莱瑟的魔药。这样一来，菲比反倒是有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
“你竟然允许他踩着你来经营自己的好名声！”沈星极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他是新月魔法学校中第一个公开表明要追随我的人。”斯莱瑟说。
“千金买骨？”
对，就是千金买骨。菲比会用那个借口，确实得到了斯莱瑟的默许。因为不给这么一个借口，菲比要追随斯莱瑟，必然会遭到很多平民同学的厌恶，而如果他名声急降，那么其他正在观望的想要追随斯莱瑟的人，他们就会迟疑。只有看到菲比其实过得相当不错，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抛开顾虑，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来追随斯莱瑟。
不过，在斯莱瑟失踪后，那时菲比的家族在旷野之中已经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了，同时菲比手里掌握着克加兰卡城外的好几条商业线……菲比变得越来越“贵族”，之前的好名声不复存在。有了财富，他又想要拥有权力，于是他寻找了新的合作者。
菲比会彻底背叛并不叫斯莱瑟觉得意外，因为他的野心早已经膨胀得超出了他的能力。他想要独占那几条商业线，虽然这些线路的开拓离不开斯莱瑟的谋划，但他已经将那些都视为了自己的东西，他不愿意自己一直是个只能听命于斯莱瑟的角色。
对于这么一个千金买骨的象征物，斯莱瑟自然不会直接弄死他。他继续引燃菲比的野心，让他变得越来越膨胀，已经为他预定好一个众叛亲离、名声尽毁的结局。
如果斯莱瑟不曾失踪，那么一切都不会脱离他的算计。
但斯莱瑟失踪了……
“艾蒙·卢思特是一个蠢货，他会偷袭我，也许是因为他蠢得无可救药，蠢人不管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叫人觉得奇怪；但也许是因为有人利用了他的愚蠢。”斯莱瑟说。
斯莱瑟没有料到的就是这么一个蠢货竟然“送”了他一场漫长的时空旅行。
虽然这场旅行精彩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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