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细想一番好像也不难理解, 中央星系不可能让混乱区无限制地乱下去。

    彼得斯的产业是从父辈那里继承的，他们是政治/犯的后裔，家庭内部始终坚持着某种教育。而混乱区的另一些人都是什么呢？亡命之徒的后代？违法基因改造人的后代？这就显出彼得斯的不同来了，至少他自小接受到的教育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彼得斯他们想回到中央星系吗？他们想。

    如果只是改名换姓地偷偷回来, 就像是斯莱瑟收的那些小弟一样, 彼得斯轻轻松松就能做到了。但他们想要的肯定不止如此，他们不可能放下在混乱区经营了好几十代的产业。于是他们的诉求就变得十分明显了——他们想用真实的身份以一种非常荣耀的方式回到中央星系。所以他们会和政府有所联系, 这一点都不叫人觉得奇怪。

    但彼得斯又不可能完全听命于政府部门。

    因为混乱区有混乱区的法则, 大佬也有大佬的坚持。在中央星系为了专心对付塔别人而腾不出手处理混乱区的事务时，彼得斯他们做的事情其实有一点清理门户的意思。如果有人太过肆无忌惮了, 同时踩到了政府和彼得斯心里的那条高压线, 彼得斯就会想办法把他们干掉。反正彼得斯是混乱区最大的军火商啊, 他能做到这一点。

    比如这次的混乱区内战。

    彼得斯之所以会主动牵头, 联合混乱区里除黑河之外的其他势力去对付黑河, 就是因为达尼尔号案、武器走私案等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 让他们认为黑河已经彻底失控了。彼得斯需要通过干掉黑河来重新制定混乱区的秩序, 而这正是政府乐见的。

    “彼得斯的最终目的难不成是……”迎着斯莱瑟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沈星极认真分析说，“在未来某天，中央星系肯定能彻底解决掉混乱区的问题。到了那时候, 混乱区那边需要任命管理人员。彼得斯他其实是想成为……混乱区的最高行政长官？”

    如果混乱区永立不倒, 彼得斯肯定更想成为混乱区里独一无二的掌权者。

    但这是不可能的。

    混乱区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它迟早有一天会被中央星系收复。但不是收复了就可以的，收复之后还面临着十分严峻的管理问题。因为混乱区里超过百分之九十七以上的人口都是基因改造人的后代，他们的基因里存在明显缺陷，而这种缺陷会表现在他们的性格上、处事方法上、思维方式上等等。如果把他们接到中央星系来生活，既对他们不利, 也对中央星系的原住民不利。所以最好的解决方式是在混乱区就地建立一个星球署，在漫长的过渡期内，对中央星系和混乱区实行两套不同的管理方案。

    如此，最高行政长官最好是从混乱区里选拔的。彼得斯为的就是这个。

    而中央星系又确实需要一个像彼得斯这样的人，否则在治理期间肯定会多出很多无谓的伤亡。在混乱区的那么多的本土势力中，彼得斯无疑是最好的一个合作者。

    说穿了，只是互相利用并且刚好真能用得上对方罢了。

    “对，彼得斯以及他身后的家族，他们想要带着世代积累的资本以混乱区最高行政长官作为起点，重新回到中央星系的政治圈。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在几百年后会有彼得斯站出来竞选中央星系总统呢。”斯莱瑟笑着说，“恭喜答对了，有没有觉得政治这东西其实也很简单？”至少比数学里的拓扑、物理中的超弦简单多了，不是吗？

    沈星极的表情变得很奇怪：“简单？这还叫简单？”

    通过和斯莱瑟的聊天，他发现自己眼中看到的世界和斯莱瑟眼中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哦，我还是重生的呢，沈星极在心里如此说，但从不知道政局背后有些什么。

    “说起来，我才是这个时空的原住民。”沈星极嘟囔着说。

    斯莱瑟被可爱到了，他觉得沈星极就连碎碎念的样子都很好玩，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摸了摸沈星极的头。沈星极连忙问：“混乱区的内战好像对彼得斯有点不利啊。”

    因为黑河藏得太深了。饶是彼得斯老谋深算，仍错估了黑河的势力，谁能猜到这个星盗团竟然和塔别人勾结得那么深，竟然有那么多资源和无穷无尽的克隆战士！

    “转机很快就会来了。”斯莱瑟十分肯定地说。

    “彼得斯马上就能把黑河干掉了？他有了什么秘密武器？”

    斯莱瑟摇摇头：“按照彼得斯和政府他们双方的默契，本来应该先彻底干掉塔别人，再谈混乱区的收复问题。现在距离战胜塔别人都遥遥无期，收复混乱区大约会是几十年上百年之后的事情了。但现在他们获得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我猜马上就能成立混乱区星球署了。”在平时，臭名昭著的混乱区没法在中央星系民众眼里轻松洗白，但如果有了一个更臭名昭著的敌人呢？如果这个敌人把彼得斯衬得分外侠肝义胆呢？

    沈星极眼睛一亮：“只要星球署成立，把混乱区正式纳入了中央星系的版图，别管那边和这边是不是实行两套不同的治理方案，军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了……”

    “是啊，你又答对了。你看，权力的游戏真的很简单。”

    沈星极疯狂摇头。不不不，完全不简单好不好！

    斯莱瑟说有大事发生，就真的会有大事发生。二十三个小时之后，当民众对戴维德总统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中央星系这边的一个网站忽然被混乱区挟持，网站首页出现了一个删不掉的视频。这个视频像病毒一样在星网上迅速地扩散开来。

    混乱区中大名鼎鼎的军火商彼得斯穿着一身稍显陈旧的衣服，通过视频对大家打招呼。如果不是他自己说他来自混乱区，普通民众真的看不出来他身上有来自于那种地方的痕迹。他的样貌不算特别英俊，看上去就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年人。

    这样的人比较容易获得别人的好感。

    彼得斯的左手边坐着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样子，十分单纯无辜。彼得斯说：“我无意惊扰大家，但在这件事上，所有人都应该获得知情权。”

    彼得斯先简单介绍了他身边的娃娃脸，这是一名私家侦探，原本生活在中央星系边珩星，某次为雇主调查丈夫出轨证据时，无意间拍到了十分要命的东西，最后被全星球追捕。可怜的私家侦探根本不知道自己拍到了什么，就这样沦落到了混乱区。

    之后放出了侦探工作时的画面，侦探们常常随身携带录制设备，有点像警察的执法记录仪，完整记录了某个民用信号站小领导在深夜偷偷接受宇宙中信号的过程。

    “经过破译，我们获知了这段信号的内容。”彼得斯说。

    侦探只监听到一小段信号就被发现了，那一小段信号破译出来只有一句话。但一句话就很要命了！中央星系这边竟然有官员和那个臭名昭著的星盗团黑河有联系！

    彼得斯沉痛地说了一段话。大意是我们出生于混乱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我们心里还有良知，我们不能背叛全人类。所以，在黑河制造了达尼尔号事件之后，我们混乱区的所有势力联合起来对付黑河，因为黑河竟然出卖人类给塔别人！

    为了对付黑河，我们损失惨重，每天都在死人。我最信任的手下执行了刺杀黑河老大的任务，不幸失败了，现在已经失踪数月、生死不明——死的可能性很大。但只要黑河能彻底消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却没想到黑河比我们想象得还要藏得深。

    ……

    娃娃脸在一旁拘谨地补充，自己是中央星系的合法居民，虽然替人捉奸这个工作有点上不了台面，但他没有其他违法行为啊，被全星球通缉时他真的都快绝望了。

    “演技真好啊，”沈星极颇为感慨地说，“如果你没有告诉过我这人是你的手下，本来就是从混乱区里走出来的，我真以为他是好好一个合法公民被逼去了混乱区。我真的会同情他，会替他感到愤怒，会质疑边珩星的执法部门，进而质疑整个政府。”

    “估计是彼得斯找人调-教过他了。”斯莱瑟说。

    说到彼得斯，沈星极更佩服了：“现在去星网上搜彼得斯这个名字，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无法选择出身但仍心怀天下的英雄，星网上忽然冒出了无数崇拜他的人。”

    知道义薄云天是什么意思吗？喏，就彼得斯那样的！

    就连古语“仗义每多屠狗辈”都被人翻了出来，贴到了彼得斯身上去。

    但彼得斯作为混乱区里最大的军火商，能在混乱区里混得风生水起，他真的是什么忠义之士吗？是什么良善之人吗？怎么可能！他的心眼多得就像沙漠里的沙子！

    而沈星极最佩服的当然是斯莱瑟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夸斯莱瑟才好，就拿着那个名叫阿林的娃娃脸侦探说事：“他现在也是大家心里的英雄啦。等日后回到中央星系，这边肯定会给他颁发奖章。你对这些手下真好，给了他们每个人最好的安排。”

    在沈星极看来，这大约就是斯莱瑟心底始终藏着的那一点柔软了。

    “真是可爱啊！”沈星极兀自感慨着。

    斯莱瑟：“？？？”

    可爱？你说谁？再给你一个机会，你重新组织下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