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景其臻停顿了一下, 回头看向严鸿,眨了眨眼睛,语气平静道:“我和这位小妹妹讨论一下父母人生际遇的不确定性对孩子生长环境所产生的影响?”

    严鸿:“……”他竟无言以对。

    蹲在树上的鹿凌熙已经彻底眼神恍惚, 被景其臻反复洗刷三观以至于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小女孩突然声音很轻的“咯咯”笑了起来,用稚嫩的语调说道:“大哥哥你说得对,爸爸说不定被关起来,再也回不来了呢!”

    景其臻认真的看着小女孩的眼睛, 见她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便没有吭声, 只是安静的听着。

    小女孩甜甜一笑,配上她看不见底的漆黑双瞳,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然而,小女孩的声音却很稚嫩单纯,认真的感谢道:“大哥哥, 谢谢你的外套,真的很暖和。”

    说话间,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轻, 渺茫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景其臻看着小女孩诡异的变化,自始至终,脸上的表情都是认真而诚恳的模样。

    不过是转瞬之间,小女孩的身影便已经彻底消散了。

    景其臻伸手捞了一把自己没了支撑即将落地的风衣外套,站在原地,长舒了一口气, 才算是稍稍平复了下此时复杂的心情。

    严鸿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鹿凌熙更是一脸难以掩饰的震惊和错愕, 压着声音惊呼道:“她、她就这么消失了?”

    景其臻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这里的情况和上个侵蚀区域也明显不同。”

    旋即, 景其臻也没有重新把外套披上,而是直接搭在臂弯里,并朝着树上的鹿凌熙招了招手,“小鹿先下来吧!我们去屋子里慢慢说。”

    鹿凌熙这会儿也意识到,自己在外面蹲守的不靠谱之处了,点点头,果断的跳了下来,并且,动作麻利的将自己那柄枪拆开重新塞进了背包里。

    这户人家的院子里,曼曼、方奶奶他们还拉着那两口子闲聊呢,这会儿,突然听到了景其臻他们回来时的脚步声,众人顿时抬起头望了过来。

    刚刚景其臻出去的时候,还说的是东西丢了要出去找,结果这么一会儿时间,大晚上的夜里风正冷呢,他把风衣外套都脱下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背着同款登山包的年轻人,这户人家的两口子不由得一愣。

    男人:“哎?你不是去找东西――”

    景其臻表情都不带变的,话语里甚至已经带上了点当地人说话的语气和调子,特别顺溜的就解释道:“我这兄弟刚刚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结果自己一不小心落下了,我们刚刚一群人乱乱糟糟的,都没注意到少了个人!我丢的东西其实也没丢,正好是之前他拿着呢!”

    说完,景其臻还“一、二、三、四……”的挨个把七个人全点了一遍,“这回人都全了,一个也不少了!”

    男人被景其臻这一连串话说的一愣一愣的,最后只能是接连点头:“哦哦,这样啊!东西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

    景其臻朝着严鸿使了个眼色。

    严鸿直接把金链子拆下来了。

    鹿凌熙见状,虽然愣了一下,伸手帮忙从上面卸下来两小节纯金空心的链条的动作,却显得格外利索。

    景其臻毫不犹豫的把刚刚卸下来的两小节纯金链条塞到了男人手里。

    站在一旁的男人霍然睁大了眼睛,女人也愣了一瞬。

    景其臻:“这位大哥,我们身上带的都是外国的钱,就算给你们也不方便找银行兑换,还省得说不清来历,这链子是纯金的,您自己找个金银首饰店,是卖了换钱还是想点别的辙,你们自己斟酌就是了。”

    男人犹犹豫豫的小声道:“这也、这也太贵重了……”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却并无推脱之意。

    景其臻只做不见,自顾自的客套着,“半夜打扰,而且接下来我们这么多人可能还得在你家里再耽搁修整几天。”

    男人连忙道:“你们尽管住,尽管住,明天我去外村再多收点粮食回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隔壁村里,找金匠把这两节金链节给融了。

    女人也麻利道:“夜里冷,这么多人,我再去给你们翻床被子出来!”

    说着,还先去东屋检查了一下小孩睡了没,看似横眉竖目却不掩疼爱的责备了两句。

    等到两口子烧了热水、被子也抱过来,回屋去休息之后,曼曼把西屋的门关上了,众人各自找地方坐下之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方奶奶小声问道:“你们刚刚在外面,到底遇到什么了?”

    鹿凌熙:“……”

    景其臻的手里还拎着自己的风衣外套,挂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然后将刚刚院子外面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他还拿出手机,直接将那个小女孩的照片发给了大家,“不管什么时候遇见她,到时候都小心点。”

    严鸿都惊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用手机拍的照片?”

    景其臻:“给她披外套的时候。”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小女孩来说,景其臻身上的风衣外套劈头盖脸的裹上去,除了能够保暖、让小女孩行动不方便之外,在遮挡视线方面,也绝对是效果显著的!

    鹿凌熙和严鸿:“……”离得这么近他们都没注意到!

    曼曼则是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一份之前唐淞发下来的、村长自己总结出的村内恩怨情仇,小声说道:“我大致比对了一下里面提到的人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现在住的这户人家,应该是因为上一届村民选举意见不和两口子闹离婚的那个,他们家里是两个女儿,和这家的情况对不上。”

    曼曼一提这茬,景其臻顿时也想起来了。

    不得不说,各村村长总结的自己村子里的八卦消息还是很丰富的。

    除去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狗血恩怨,其实还有一些普通人都想不到的画风清奇事件――曼曼说的因为村民选举闹离婚这件事,就是其中的一桩趣谈。

    简而言之,村干部都是由村民选举产生的,一般来说,村书记和村长两个人,都是搭档着协调村子里的日常工作,而在这个村子里,村长和村书记一直不和,到了选举的时候,更是两边打擂台,各自拉选票,然后,他们现在待的这个房子里,两口子还偏偏各有偏向:男的和村书记关系不错,女的和村长也交情很深。

    本来平时日子也就这么凑合着过了,等到村民选举的时候,通常都是一家人派个代表,把选票拿回去,各自填上再交上来,结果这两口子可好,男的拿了两张选票全填村书记了,女的闻讯赶来,直接就和男的打起来了。

    到最后,当天投票箱的选票全部作废,择期再行选举,这两口子也因为这件事闹着要离婚……

    当然,根据村长八卦的消息,等到选举结束之后,人家两口子就又和好了……

    景其臻:“吵架要闹离婚的那两口子,好像都三十多岁吧?然后家里两个女儿,都还在上初中吧?和现在这一家,算上年龄,似乎完全对不上。”

    老肖:“难道不是一家人?我印象里,农村的房子,除非这一家人都搬去城里了,否则不太可能发生大的变化。”

    金桂娟:“那什么,我觉得人员能对的上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金桂娟。

    金桂娟还有些哭笑不得,简单的解释道:“农村小孩通常结婚年龄比较早,刚刚这两口子,不是正好有个十来岁的儿子吗?他如果在村子里长大,以后也不出去上学的话,二十来岁,差不多都结婚生子了……”

    老肖顿时本能的就开始算起来了:“现在是1992年,距离2020年差了28年,村长提到的那个消息,应该是前几年的八卦了,目前的村民选举基本上是三年一届。这么一算的话,时间差应该是二十五六年左右。”

    “刚刚那小孩大概十来岁的样子,十来岁加上二十五六年,那就是三十五六岁。按照二十来岁结婚,然后有了两个女儿,小孩十四五岁正好在上初中。”念叨完这里面的时间差之后,老肖肯定的点了点头:“桂娟说得没错,能对上!”

    末了,老肖还着实感慨了一句:“哎,你们都是大城市长大的小孩,十几二十来岁就处对象结婚生子这件事,好像的确离你们挺远的。”

    二十来岁还在读大学的景其臻:“……”

    有男朋友但短时间内并没有结婚计划的曼曼:“……”

    虽然出身农村也见惯了别人这样的生活但愣是自己走出一条不同寻常路的金桂娟:“……”

    除非特殊情况、通常来说身边就没见过异性生物的鹿凌熙:“……”

    老肖被他们一群年轻人神奇的眼神盯得有心里有些发虚,“我、我就随口一说来着。”

    他下意识的看向金链子大哥打扮的严鸿,发现严鸿脸上的表情也是同样的微妙之后,顿时恍然,不掩震惊的低呼道:“严鸿你不会也是单身吧?”

    严鸿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显无奈了,“肖老哥,我今年才三十二呢……”

    大城市的年轻人,三十来岁单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老肖打了个哈哈,“三十二,三十二年龄是不大哈!”

    至于隔壁那位目前十来岁的小朋友,三十多岁的时候,孩子都已经上学这个话题,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景其臻最后总结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二十多年后,因为选举差点和老婆闹离婚那哥们,就是这家那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鹿凌熙还记着景其臻刚刚和那个小女孩聊人生的话呢,忍不住感慨道:“人生际遇果真难以预测。”

    曼曼分析道:“刚刚你们遇到的那个小女孩,看上去也就七八岁的模样,如果她现在表现出的年龄是真实的,那么,和这家的小男孩也算是同龄人了,我们明天可以找机会问问这家的小男孩,是否了解那个小女孩的情况。”

    景其臻:“目前看来,这家的两口子和那个孩子都是正常人,这个侵蚀区域的特殊点,应该主要还是和刚刚那个小女孩有关。”

    上次的云海万城商场里,不管是怪物、女鬼还是“保安”,全都不是正常生物的样子。

    但是在这个村庄里,除了始终不曾停止的童谣BGM、明显带着诡异特征的小女孩之外,其他人目前看着却是无比的自然和真实。

    方奶奶:“我刚刚看照片里,那个小姑娘的脸上还带着伤呢?”

    金桂娟突然开口道:“其实这种情况,在有些闭塞的村子里挺常见的。”

    金桂娟并没有瞒着过自己的出身,大家听她这么说,自然全都安静了下来。

    金桂娟轻声道:“父亲一年到头出去打工,母亲独自照看家里,说是拉扯家里的孩子,但是,如果家里有女孩子的话,女孩并不受重视,甚至就是从小被使唤当保姆。”

    说着说着,金桂娟自嘲的笑笑,“其实也不对,城市里的人家,一般对保姆都是客客气气的,还要给保姆工资呢。”

    曼曼已经察觉到了金桂娟的情绪变化,轻声道:“桂娟――”

    “我没事,曼曼姐,”金桂娟又笑了笑,摇头道:“我这人性子从小就倔,别的小姐妹在家里做牛做马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一家几口人,所有的事情都要由我来做?我哥哥明明比我还大两岁,为什么我妈让我洗衣服、做饭,我都做了,她还对我非打即骂。就连下地种田这种体力活都要叫上我,却从来不叫我哥?”

    “家里的电视,我哥想要看什么节目都可以,我调个台就被骂。家里什么东西被弄坏了,我妈上来也是骂我,从来不管那东西其实是我哥弄坏的。”

    “还有衣服什么的,我穿的都是我哥穿旧了不要的,所以从来不合身,刚刚那小女孩的衣服,大小明显不符,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陷入自己的回忆里,把这种从来不肯宣之于口的事情说了出来,金桂娟的心情反而意外的平静。

    看到曼曼、方奶奶、景其臻还有其他几个人脸上的表情,金桂娟感觉得到,这些同伴们都在忍不住的替她委屈、还有些心疼。

    这些外人同伴们听说了她的遭遇尚且如此,反而真正的血亲对她弃如敝履,现在回想起来,金桂娟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还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她重复道:“我从小性子就倔,每次被骂、挨打,我都直接和他们说,你们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我没做过的事情,我死都不会认错!”

    顿了顿,金桂娟轻声道:“我说这些,也是个大家一个参考,也许,那个小女孩的经历,和我有点相似呢!”

    景其臻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然后故意迟疑道:“其实,人家真实年龄估计比你大。”

    金桂娟一怔,“啊?”

    曼曼伸手拍了金桂娟的肩膀一把,直接搂过这姑娘的肩膀,摇头笑着感慨道:“小景的意思是,按照事情发生前后的顺序,要说相似,也是你和人家小女孩的经历相似呗!”

    有景其臻和曼曼一唱一和的打岔,刚刚还沉浸在回忆中的金桂娟,愣是被他们弄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曼曼干脆伸手捏了金桂娟的脸一把,带着女孩子之间的亲昵,她并不多做安慰,只是笑眯眯道:“还是小姑娘一个,在这里回忆什么往昔峥嵘岁月呢!只要自己能走出来,你的未来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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