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醒来,瑞和发现自己坐在草地上,放眼看去能看见橘红色的夕阳挂在西边,晚霞大片大片地铺在天边,一队飞鸟飞掠而过,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傍晚美景。视线再往下,就能够看到不远处的建筑,层数都不是很高,看着三四层的模样,一条小溪在山坡下蜿蜒地流淌着,有小孩子在溪里玩水,笑声被风吹过来,充满着活力。
“这里应该是哪个乡下村子。”瑞和有过在农村里生活的经验,很快就给出大概的环境判断。原身正在这个小山坡上坐着,杂草扎肉,裤腿都发痒。他站起来跳一跳抖抖脚,险些跌倒,这才发现这具身体的右脚不对劲,左右看了看,寻了个没长草的秃地坐下开始接收记忆。
这具身体的名字叫做李家聪,今年十岁,目前生活在外婆家。他的爹娘都是铁路局的工人,带着五岁的弟弟李盛聪住在城里,一年只会来看他一次。方才走那两步路时瑞和就发现问题,李家聪的右腿是瘸的,出生时他是个健康的孩子,不幸的是两岁那年得了小儿麻痹症,痊愈之后留下后遗症,右腿就比左边腿短一小截,刚开始没发现,毕竟小孩子嘛走路都是不稳当的。发现后李家聪被带去看医生,医生说需要动手术,手术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还不能保证一定能让李家聪的右腿恢复正常,有可能做完手术后走路仍一瘸一拐。
爹娘犹豫之后决定不做手术了,跑关系给他开了残疾证明,拿着证明又去找计生委,磨了两年才拿下生二胎的名额。夫妻俩备孕时,五岁的李家聪就被送到乡下外婆家,然后一直住到十五岁。
李家聪十五岁时外婆去世,舅舅舅妈不乐意再养着他,他才被接回家。十年没有回家的李家聪在自己家格格不入,爸妈对弟弟的疼爱,更加凸显出对他的忽视。一直养在外婆家的李家聪腼腆怕羞不爱说话,但他学习很好。可惜城里的教育进度跟乡下不一样,转学回城时又正好处于初三的关键时候,刚回新家的陌生感以及爸妈奶奶对他的嫌弃,让他很难融入到新的环境里来,在新学校的成绩自然也一落千丈。
成绩变差,他妈对他冷嘲热讽,不停打压。后来李家聪才发现,他妈是真的不喜欢他,从他回来到现在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半句好听的话,一开口必定就是嫌弃与厌恶。什么瘸子丢她的脸,什么成绩烂让她没脸见人。
“你都这样了还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见人?!”
“你外婆总跟我说你读书好,我看就是骗我的!”
“你是个瘸子,再不用功以后怎么活?”
“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一瘸一拐地多丢人!”
李家聪很难过,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中考成绩不好,他考上的高中很一般,高中时他拼了命地学习,用了一学期才终于赶上进度。但当他将全班第十一名的成绩单捧回家时,却看到爸妈奶奶围着弟弟喜笑颜开。
“我们盛聪真聪明,这次期末考试真大,要什么奖励?快告诉妈妈!”
“你要什么,爸给你买。”
“奶奶也给你买!”
李家聪羡慕地看着,凑过去:“奶奶,爸妈,我考了十一名。”
他妈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瞬间消失,习惯性地挑剔地看着他:“哦,回你房间换衣服,怎么每天回家身上都那么臭。”
爸爸压根就没有回头,捧着弟弟的试卷正细细看着。奶奶搂着弟弟,侧头看过来,又哼一声转回去。
这一刻,李家聪觉得无地自容,他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的卧室,门还没关上,他就听见他妈带着笑意的声音:“要不去吃肯德基……”
等他换完衣服再拿着卷子出来,客厅已经没有人了。他走到沙发上拿起弟弟的试卷,弟弟今年十岁,已经读四年级了,几张试卷全都是六十多分,没有一张是上七十分的。
没由来的,十五岁的李家聪落下眼泪。
回家得不到关爱的李家聪在画画上抒发自己的心绪,因为爸妈不同意他没事出门乱逛丢人现眼,他平时就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画画。在外婆家时,外婆没钱给他买颜料,回家后爸妈也不愿意给他买,他也不敢提,一直用铅笔画。以前在乡下时他会画河堤、小溪、学校还有村子、乡村道路、外婆舅舅老师同学等等,来到这里后,他就画城里的高楼高桥、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当然,他还画了爸爸妈妈奶奶还有弟弟……
画得最多的,除了学校就是他从家里窗户往外看去时的景色。早上中午傍晚还有晚上,景色由远及近,他全都画过。
没有画纸,他就节省着用,还将教室里过期的旧报纸拿回家用,在报纸的角落里画自己喜欢画的东西。一张张报纸被叠起来压好,那些都是他珍贵的记忆。但某一天,他发现盒子里的报纸全都不见了,他急得团团转,见他在屋里翻来翻去,他妈路过瞧见了就训他像老鼠一样蹦来蹦去不像样。李家聪问:“妈,你看见我床底下盒子里的报纸了吗?”
“报纸啊?我卖废品卖掉了。”
那一刻,李家聪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板直冲到心脏,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他捏紧拳头:“妈,你怎么能偷偷卖掉我的报纸!”
他妈挑眉毛,叉腰指着他骂:“果然不是自己养大的就不亲,我是你亲妈!卖报纸怎么了,你这样跟我说话是想造反吗?不就是一些破报纸吗!”
那一天,成为李家聪短暂人生经历中最昏暗的一天。
可是等弟弟读高中时,说想要学画画,以后考美术生,考美院,父母举双手赞成,花了好几万给弟弟交集训学费,各种画材书籍毫不吝啬地买,坐飞机坐高铁全国各地地跑,送弟弟去参加联考校考。
那一年,因为有些学校的校考在春节后,弟弟在画室里继续学习,父母奶奶都到外地陪伴他。偏偏没有一个人记得通知他,他提着行李挤大巴车赶回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从小缺爱缺自信被他妈梁萍洗脑的李家聪心中生不出一丝怨恨,他只是蹲在阳台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地过除夕,那份热闹与欢喜似乎从小小的窗户里挤出来,让他看得艳羡又心酸。
“瘸子聪!你外婆喊你回家吃饭了!”
瑞和睁开眼睛,回头看去,一个小屁孩冲他比鬼脸:“瘸子聪瘸子聪,一瘸一拐像摆钟!”哈哈大笑着跑远了。他摇摇头,慢慢站起来往记忆中的原身外婆家走去,此时原身还住在乡下,他妈每个月会寄五十块钱过来,五十块不算多也不算少,算是给娘家妈的钱,以及儿子寄养的费用。至于学费书杂费会另外给。有时候原身爸妈会忘记寄钱,那个月原身就得看舅妈的脸色,连外婆也不敢多说什么。
回到外婆家,瑞和到井边打水洗手,然后去碗橱拿碗筷,开始盛饭摆碗筷。外婆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你妈寄钱回来了,明天我去集市买些肉回来。”
瑞和低着头小声应好。
舅舅舅妈从地里回来,表哥表姐表弟也陆续到家,一家人挤挤攘攘地在堂屋里吃饭。原身一贯是埋头低调吃饭不说话的,寄人篱下,他从很小就懂得看脸色。外婆将女儿寄钱回来的事情说了:“比上一次多寄了二十块钱,明天我就去买肉。”
舅舅大口吃饭,“嗯”了一声。舅妈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小妹是得寄钱回来,这里有她亲妈,还有她亲儿子呢!再说了,多二十块钱又没有多少,现在猪肉一斤都要五块钱了。”不过看在这个月准时寄钱的份上,她到底没有再说难听的话,说了也是白说,还白得刻薄的名声,毕竟她根本不可能将小姑子的儿子赶出去。小姑子要是不给钱,她这个嫂子又能怎么办呢?
外婆当没看到没听到,她知道儿媳妇的苦处,当年女儿跟城里的李国安结婚,临走前竟然偷了哥哥嫂嫂攒的三百块钱,儿媳妇现在还愿意让外孙在家里寄养而不是赶出去,已经是宽宏大度了。一个嫁出去的小姑子将儿子送到家里来养,多了一张嘴吃饭,谁能乐意?女儿做事又实在不周全,说好每个月十五打钱过来,这五年下来准时打钱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清。有时候还会忘了寄钱,当妈的哪里舍得跟女儿要钱?可没有生活费,就别怪儿媳妇拉着脸。
瑞和跟原身一样老老实实吃饭,吃完又去洗碗。外婆早早上床睡觉,原身跟外婆睡一个屋子一个床,瑞和小心地爬上床,在里面的位置躺平。外婆发出轻微的鼾声,瑞和睡不着,他一直在想事情。
“还要在这里住五年。”他心里想着原身的委托任务。瑞和接到的委托任务有三个,一个是坚持自己梦想,去学画画,画所有进入眼底的世间美景。第二个是离开父母,不要再受一辈子控制。第三个则是弥补王淑仪,王淑仪是原身上辈子的妻子,这辈子李家聪不想再耽误她,但他心中有亏欠,那份亏欠让他上辈子后半生一直心怀愧疚,无法释怀。
李家聪一辈子都在奶奶的嫌恶、父亲的忽视、妈妈的打压之下,他想要学画画,家里不同意压着他考了师范专业。毕业后李家聪费了很多力气才面试成功找到一个数学老师的工作,教书十年才考上编制,期间被父母安排着结婚,婚后与妻子没有感情,婚姻不幸。同时又无法摆脱父母的控制,工资卡攥在父母手里,每个月一发工资自己一毛钱都见不到,全都给父母拿走,补贴弟弟李盛聪。
弟弟大学毕业后在京城工作,家里倾尽所有给他买房子,在京城购房以及工作、结婚生子的压力也通过父母被分摊到李家聪身上,李家聪补贴弟弟一辈子,自己一辈子没攒下一分钱。妻子带着孩子跟他离婚,走之前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是个窝囊废,废物,害人害己。
“你不是个男人!”妻子一手拉着孩子的手一手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妻子跟他离婚,让李家聪如同一滩死水的大脑终于起了波澜。第二个月,他找财务换了张银行卡,拿到工资后就将所有工资都寄给了妻子,这可在家中掀起轩然大波。面对他妈的责怪咒骂,他爸不赞同指责的目光,李家聪第一次反抗到底。
一辈子顺从的李家聪一朝叛逆起来,执拗得让人害怕。
连续几个月下来,他妈扛不住了。少了大儿子这一份工资,小儿子在京城的房贷就还不上了!当初买房子时他们一笔一笔地精细计算,少了哪笔钱都不行!
为了让大儿子认错,他妈上学校向领导们哭诉李家聪不孝,李家聪跟领导们说明情况,学校虽然理解,但他妈这样来学校闹不合适,影响不好。于是下一次他妈再过来,李家聪就对着她跪下,她哭着诉苦,他就沉默地跪着,任骂任打。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将场面拍下来发到网上,意外地有很高的热度。不知道他妈怎么想的,竟然还跑去接受采访,发视频控诉儿子不孝顺,事情因此闹大,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有好事的网友去扒背后真相,知情者捂着马甲在网上爆料,李家的事情被□□地摊开摆在网络上。
李家聪的妻子对前夫是又恨又怜,恨意与同情交织。但她看着女儿,还是决定帮他一把。她联系了媒体接受采访,将这把火烧到更大。
李家父母甚至李盛聪都被网友谩骂,偏心眼的挖长子贴幼子的父母,理直气壮啃哥哥的李盛聪都难逃网友的指责。在那之后,他妈梁萍再也不敢到大儿子学校去,甚至连门也不太敢出了,觉得丢人。李盛聪坐飞机急匆匆赶回家,拉着大哥彻夜长谈,言明自己并不知道父母这些年的作为,为了弥补大哥,还拿出了两万块钱。
网上的动静李家聪也看见了,他其实并不愿意将家事闹得遍地都知道,他根本不适应过多将自己置于陌生人的视线之中。他拿下了两万块钱,答应弟弟接受采访,将事情圆过去,一家人“和和气气”。
不过在那之后,李家聪就被父母从家里赶了出来,他搬到了学校宿舍里去住。他的后半辈子似乎就这样看到头了,他对妻子和女儿心怀愧疚,省吃俭用地攒钱,全都寄给了前妻。家里那边偶尔也会找他要赡养费,他找老同学咨询,按照当地物价每个月给父母赡养费。四十九岁那年,他发现自己得了肝癌,为了不拖累女儿,他将身后事都安排好,回到人生前十五年住的村子里,自溺于那条溪流之中。
任务不算多,但瑞和估算了一下,总共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未成年时期,一个是成年之后。前两个任务可以归并在一起办,王淑仪那边暂时不着急,上辈子原身跟王淑仪是双方父母安排结婚的,当时李家聪三十七岁,王淑仪才二十二岁。两人相差十五岁,之所以能结婚,是因为王淑仪家重男轻女,她上头有六个姐姐,她下头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所有姐妹都为了唯一的弟弟而付出,包括婚姻。李家聪的父母都是铁路局的老员工了,资历越混越老,便越发吃香。
年轻,相貌称得上清秀的王淑仪被父母订给了李家瘸了腿的大儿子,哪怕那大儿子是个小学老师,只腿上的毛病还有十五岁的年龄差,王淑仪就万分不乐意。可父母压着她嫁,因为李家会为她不成器的弟弟安排一个铁路局的岗位,做满三年能转正式工的那种。那是他们家托再多关系花再多钱,也进不去的好职位。
现在的王淑仪还没有出世呢!
任务暂时先不提,他得先攒钱,攒到钱才有希望说实现画画的梦想,不受李国安夫妻的辖制。再有,他想攒钱治疗腿。上辈子原身从来就没有攒到钱的时候,自然没有去医院看过腿。瑞和已经检查过了,这具身体的右下肢短了大概六厘米,是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通过手术可以解决走路瘸腿的问题。最好要在十六岁之前做手术,恢复效果才最好。
种种计划,都需要钱。
在这个普通的乡下村子里,他在这具才十岁的身体里怎样才能攒到钱?未成年的小孩子,从来没有见过、摸过电脑,生活经历像白纸一样,能用什么方式赚钱呢?
第二天一大早,瑞和就去上学了。原身今年上四年级,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名次从来没有掉下过前三名。小学四年级的课程,瑞和稍微花点心思就能掌握,下课后他在教室里写完作业,书包一背就跑去捡瓶子了。连续捡了好些天,也只攒了两块钱。
“你捡瓶子赚钱了,怎么不买雪糕啊。”李家聪的同桌梁亮舔了舔嘴唇,“我昨天买了一根冰棍,好甜啊。”他跟李家聪关系不错,他的家就在梁家对面,算是原身的竹马。这几天瑞和捡瓶子,他也跟着捡,赚的五毛钱全买冰棍了。
“我有事情要做。”瑞和摇头。
“你想干啥?”
“买信封油票,买蜡笔。”
梁亮了然:“你那么喜欢画画,买蜡笔来上色肯定画更好看,不过你买信封干嘛?”
“亮子,我想赚更多的钱,以后等我赚到钱就请你吃冰棍。”
梁亮“哦”了一声,眼前一亮:“我知道啦!你想要投稿是不是?隔壁小花就投稿过作文,说是得了三等奖,有十块钱奖金呢!”
“嗯,我还没成功,你别跟其他人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我不会说哒!”梁亮连连点头,“那你画完给我看,我给你出主意。”
课余时间,瑞和都在画画,他将自己攒下的钱拿去买新画纸,小心翼翼地在上面画画。他画的是漫画,其实也就是小人书,原身的确很有天赋,或者说李家两兄弟都有绘画天分,数年后弟弟李盛聪考中了美院,毕业后做了一名室内设计师。
今年是龙年,瑞和早就打好腹稿与大纲,他决定以中国古代龙的形象为主要元素,画一头小龙读书期间的趣事,寓教于乐,讲一些通俗易懂的小道理,名字就叫做《小龙上学记》。他打算将漫画投到儿童读物里,至于投到哪个杂志,他还没决定。
说来说去,就是他没钱,连去网上网查资料的钱都没有。
这一天,他用作业本背面画草稿,班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画什么?”
“老师好。我在画漫画,想要投搞出去赚稿费。”
班主任有些吃惊,问瑞和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老师,我很喜欢画画,以后想要考大学,学画画。”瑞和将原身画在作业本背面的铅笔画给班主任看,“我想要买更多更好的颜料和画笔,我听别人说读大学画画需要好多钱,我想要攒钱。”
班主任心都软了,翻了翻作业本背面上稚嫩却又灵气的画,心中惊叹:“你画得真好看,这是一头小龙?真可爱,这是学校那棵大榕树,这是你们数学老师——咦这是我?画得真像啊!老师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大画家的。”
“老师,我不知道能投稿到哪里去,您知道吗?”
“我去帮你问问,你好好画画,不过学习还是最重要的,画画之前你得先将作业写完,预习新课,明白吗?”得了瑞和乖巧的应答,班主任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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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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