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老夫不怕你, 你出来!”
熊雄吓得面色如土,在一叠声的质问后,更是急于逃脱, 他甚至顾不上磷火想要点燃怀中的火折子,然而他刚掏出怀中的火折子,便有一股冰冷的触感从他背后延伸到臂膀。
他吓得不敢动弹, 牙齿间都有打颤声, 可这股冰冷的感觉还是越来越重。
“你你你……究竟是谁?”
话音刚落下, 后头就传来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似凄怨似委屈,声音也不如方才那么远了:“熊郎你好狠的心呐, 二十年了, 阴间好冷啊,你为什么还不下来陪陪我们母子?”
看戏的程县令忍不住啧了一声, 对旁边的黑鹿鹿小声吐槽道:“这戏不行啊,太过了,也就是黑灯瞎火渲染的恐怖效果还行。”
黑山闻言, 却是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带人过来了。
正是此刻,熊雄发出了惨烈的惊恐声,养尊处优的肥硕身躯因为支撑不住他的恐惧, 直接腿软到委顿在地,但那股冰冷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顺着他的脊背蔓延至全身, 无论他往哪里躲,都躲不掉。
“你你你你你——”
“你老得也未免太快了, 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看来你终于想起我了,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 熊郎,你帮帮我好不好?好不好?”
不吹不黑,熊雄吓得当场就尿频了。
原本正在卖力演出的茜娘身形一滞,虽然她触碰不到,但她还是相当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要不是看在银子给到位的份上,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这县官也太不讲究了,胆子这么小,也好意思当县令。
她冲天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角度继续吹冷气。
熊雄已经吓得直接将头埋起来,话说得却还算利索:“你你你你冤有头,债有主!要害的人不是我,我也不想杀你的啊,是那庶女不愿做小,我没办法啊,如果不答应她,我也会没命的!”
“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去找她索命,好不好?”
茜娘立刻模仿厉鬼的声音尖叫一声:“不好!我儿死的时候才六岁,他哭着叫你爹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放过他!”
“熊雄,今日我便要你血债血偿!”
大概是强烈的求生欲,熊雄忽然在地上滚了过去,这下好了,身上的衣服都浸润了尿液,茜娘嫌脏,直接点起狐火,将熊雄个整个吊了起来。
乍然有光,熊雄被刺得睁不开眼睛,然而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女鬼惨厉的阴间表情。
“鬼啊——”
“放了我!放了我!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们放了我!”
“只要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给你烧纸钱,烧很多很多纸钱,你以前不是很喜欢钱吗?”
“我还可以给咱们儿子立长生牌,去杭州的灵隐寺立,再捐桥铺路,给你们母子积阴德,你说,只要你说……”
茜娘的阴间剧场还在继续,策划的陶醉却并没有感到一丝快感,从前母亲看重钱,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可那不是因为母亲爱钱,而是操持家业,希望熊家变得更好。
离庸伸手拍了拍陶醉的肩膀:“等下陪你喝酒。”
陶醉回神,随后摇了摇头:“不用。”说完,又跟了一句,“我不伤心。”
“当真?”
“我就是替我母亲感到不值罢了。”
离庸一想,倒也不疑,只道:“差不多到你上场了。”
今天的陶醉有些许不同,他没有穿往日里的士子打扮,头发只用简单的柳条全部束在头顶,身上是简单到打了补丁的麻布衣衫,正是他死时的打扮。
他死的时候,也正好是冬月里,因为要替母亲洗衣服,手指都冻得通红,熊雄递了一碗热水过来,他想也未想就喝下去了。
“你这模样看着倒也新奇。”离庸感叹了一句,手上掐诀的速度却不慢,“你动作快点,我这障眼法时间有限,你抓紧点。”
见陶醉点头,离庸才将法术落到对方身上。
转瞬之间,成年体的陶醉就变成了六岁的孩童模样。
离庸:……就还挺可爱的人类幼崽。
陶醉却有些不大习惯,以免法术失笑,他很快跃入屋内,出现在了熊雄面前。
围观的程晋:!!!!
“师爷师爷,本官没有看错?!”竹妖小时候长得这么Q,熊雄居然还下得去手,丧尽天良啊!
黑山斜乜了人一眼,传音道:“你想变,本座也可以帮你。”
程县令顿时安静如鸡,啧,他刚穿来时骨瘦如柴、极度营养不良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还是看陶崽崽来得可爱。
陶崽崽一出现在屋内,熊雄就又吓得乱动,但他此刻被狐火捆在半空中,就是想逃也无处可逃。
“熊郎,你可认得他是谁?”
熊雄拼命摇头,甚至吓得闭上了眼睛,但陶醉怎么可能就此放过他,飘到半空中用法力迫使其睁开眼睛:“看着我!”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真的吗?”
熊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点头:“真的真的,我早就后悔了!”这话,确是有几分真的,毕竟相比家里现在那只母老虎,原配和长子要乖巧许多。
“那你把你的罪状写下来,我便饶了你。”
陶醉分明没用什么可怕的语气,但他如今稚嫩一张脸,离庸又给他变的鬼相,这声音少年老成,听在熊雄耳边,无异于厉鬼催命。
“写!我写!我马上写!”
陶醉立刻用法术挪来纸笔,逼得人在空中写罪状,也算是一个奇景了。
程晋:有包大人夜审乌盆那味儿了。
“我……我写完了。”
陶醉却又变来一张纸:“不够!继续!”
直至熊雄自己写了自己厚厚一沓罪状,陶醉只觉变身法术快失灵时,才堪堪收手:“熊雄,我真想杀了你。”
“你……”
陶醉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过去,下一刻他的身姿就瞬间拔长,变回了成年模样。
“陶公子,离前辈,我的任务是不是完成了?”茜娘有些嫌恶地将狐火收回,高兴地凑上来开口。
陶醉从怀里拿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谢谢。”
“不用,银货两讫。”茜娘说完,相当爽快地离开。
离庸这会儿将同样晕过去的曹成及其他手下带过来,对陶醉说道:“现在怎么办?”
“捆了送去金华府府衙,还有这些罪状。”
离庸随手一指:“真不杀他?”
陶醉摇头:“自有律法会惩戒他。”
“……看来程大人对你的影响还是挺大的。”离庸忍不住叹了一声,又道,“不过这样也好,这么死了,倒真是便宜他了。”
瞧瞧这叠罪状,可真是有够厚的。
离庸和陶醉很快将熊雄一群人运送去府城衙门,又把搜罗来鬼打墙和恐吓的鬼魂野鬼送去地府,回到人间,刚好是日出晨曦过后。
“好饿啊,快,咱们去吃府城著名是酥饼配羊汤。”
对此,陶醉当然不会拒绝。
“小二,来两份大碗的!”
“好勒客官!”
羊汤馆的生意极好,这会儿店里就已经几乎坐满,离庸刚要开口调侃陶醉两句,隔壁桌上的大爷就激动道:“你们听说没有,死去的周太史显灵了!”
离庸&陶醉:……我怎么不知道?!
“听说了听说了,昨晚上辰光巷的人都瞧见了,那可真是真真的,说他被那金华县令熊大人害死的,死了都不安生,特意托了鬼使前来喊冤的,那鬼火,烧得那叫一个旺啊!”
“是了是了,今早啊,我有个在衙门当差的侄子说,说那熊狗官和他那群手下被鬼差半夜送到了府衙,那罪状,这么厚!那狗官还喊冤,那还能有什么冤屈,咱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当场就戳穿了他的真面目!”
“那感情好啊,咱们金华又少了个狗官!”
“听说那周家昨晚鬼火烧得半边天都亮了,辰光巷现在还好?”
另有一知情人便道:“我便是住那辰光巷的,巷子好得很,那鬼火啊不伤人也不伤住宅,今早起来一看,连个火燎痕迹都没有,可见那周太史虽然做了鬼,却也是只好鬼。”
“哎,可惜了,听说周太史还还未到而立之年。”
“都怪那姓熊的狗官!听说他那婆娘凶得很,好像他杀周太史,就是因为他那婆娘家里头……”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他现在那夫人是后娶的官家小姐,心思歹毒着呢,听说直接跟那狗官一起毒死了原配跟长子,你说他娘的这还是人嘛!”
“啥?那狗官啥时候行刑,咱们一起去丢石头砸死这个畜生!”
离庸和陶醉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是小二送羊汤过来,才将将回神。
“昨晚,你还安排了鬼火?”
陶醉当即摇头,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是程兄?”
离庸:“大抵是他。”
看府城的流言传得这么快,不过一夜加一早上,恐怕还有府城那杨参将的功劳,就是不知道昨晚那场鬼火到底是怎么烧的了。
“如果只是程大人,应该办不到,或许还有那位在场。”
使唤妖王办事,这天底下可能就程大人一人了,说起这个,离庸不由有些好奇:“你认识程大人比我久,你可知道他与那位师爷是如何结识的?”
陶醉摇头:“我不知道,我劝你也少打听这个。”
“不过好奇罢了。”
好奇的离庸被陶醉摁着喝羊汤,与此同时,熊雄一家三口终于在牢房团聚了。没办法,熊雄招的罪状实在太全了,从贪污受贿到渎职害人,再到帮不孝儿子遮掩罪行,一个没跑。
原本周太史一案就因为杨参将的关注很受重视,现在经历了“鬼魂喊冤”“熊雄自爆”等一系列骚操作后,熊夫人即便想狡辩,也是无力回天。
再加上她有恃无恐,根本没销毁从陕西那送来的信件,这下好了,陕西道府台的事瞬间就跃到了明面上。
杨参将此刻再拿出好友周霖生前转交的一系列证据,就完全是水到渠成。
先不说熊氏夫妇在牢里如何相互撕逼,儿子熊大成又是如何撒泼打滚,就是这消息到了知府案几上,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往上送。
陕西道府台的事,牵扯实在太大了,他一个小小的知府,一个没处理好,贬谪事小,丢命事大啊。
就在这时,杨参将送来了一封信,这封信出自户部尚书之手,显然是傅承疏牵线搭头的。婺州知府看了信,立刻就明白这事儿已经由不得他一个地方官做主了。
知府是个明白人,很快就派人送证物入京,但这是明面上呢,其实私底下这份让周太史丢命的证据,早就已经由女鬼小姐姐运输送入傅承疏府邸了。
外面朝堂纷争即将又起,算是新年的朝堂第一弹,不过这事跟程晋这个芝麻小官显然没多大关系。南边开春早,他这会儿已经在制定春耕计划了。
打从在周宅搞了把鬼火回来,黑鹿鹿就又离衙北上调查先天丹去了,倒是陶醉眉宇间变得轻盈许多,最近一直呆在衙门里,不是帮程晋处理文书,就是带不弃读书。
今天天气好,程晋搬了把椅子在庭院里办公,一抬头就瞧见潘小安高兴地耍着狐毛毡回来:“噢哟,这是打哪儿回来,这般高兴?”
猫猫便呲溜一下过来,分享道:“当然是打府城回来,昨夜那何子萧和黄九郎在阴间被判了刑,今日可不得出去庆贺庆贺!”
难怪了,程晋只问道:“判得很重?”
“那指定啊,两鬼还狗咬狗,一个说你害我性命,一个说误我道行,反正啊,最近阴间都是这对的消息。”
“……没想到,阴间也这么八卦。”
猫猫便赞叹道:“倒也不是,虽说这男男相恋并不少见,但像是这样闹得不堪的,却是百年难见。而且你知道吗,那何子萧故去的老母还在地府未投胎,那尖酸刻薄的样子,就跟戏文里挑三拣四的额度婆婆一个样。”
程县令啧了一声:“潘牢头啊,看来还是本官罚得少,居然还有闲钱偷溜出去听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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