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

    “努力不是你窃取他人之物的借口, 地府也不是陆判开来精准扶贫你朱尔旦的小作坊,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真当地府不讲律法的吗?”

    朱尔旦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没想到此人说话竟这般刻薄辛辣, 这双眼睛似乎能将他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剥开,露出不堪为人知道的内里。

    不, 他不能就此认命!他是凡人, 地府是管不着凡人的, 陆大哥同他说过。

    程晋一看朱尔旦神色, 心里瞬间就猜到了一二:“别在本官面前耍什么小聪明,就像你陆大哥所说,人总归是死的, 你现在不死,以后还是会死, 等你死后,除非你魂飞魄散,否则你该该受的罪,还是得受。”

    “况且,你是不是忘了, 本官可不是阴差。”

    虽然汤溪管不到陵阳头上,但做官嘛, 靠的就是人脉,朱尔旦如今又不是端方的正人君子,阴间的律法使不上力,阳间总是可以管管的。

    朱尔旦终于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像条死狗一样被丢在地上的陆判,终于不得不认清了现实, 一脸颓唐地跌坐在了地上。

    用“话疗”的方式说服了朱尔旦,程县令站定朗声道:“朱夫人,听了这么久,还请现身一见。”

    不久,回廊下就出现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她作妇人打扮,一身桃红色的裙装,颈间还围着毛茸茸的狐裘,正好遮盖住了手工缝线部位。

    待她走近,程晋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美人脸,正是吴娘的长相。

    吴娘的眉眼生得极好,桃红色裙装更是衬得她肤如白雪,只一双眼睛显出疲态,与吴娘十九岁的清丽样貌有些隔阂感。

    “妾身朱氏拜见大人。”

    朱氏眉眼疲态丛生,身上的积郁肉眼可见,程晋便问道:“这颗美人头,可是你心中所求?”

    朱氏闻言,眼泪便落了下来,只苦求道:“大人,请大人将我相公换回来,这人根本不是我相公,我相公虽然驽钝不聪明,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敦厚人,妾身寻常即便对他凶一些,他也只会脾气地笑笑,不会往心里去。”

    “此人根本不是我相公!我相公没有经世之才,亦不会嫌弃妾身生得平淡,硬请人给妾身换了颗美人头,这颗头再美,也是死人身上来的,我每次睡觉都不敢熟睡,生怕再次醒来,他看厌了这幅容貌,又请人换了另一颗头!”

    程晋:……别说,这朱尔旦兴许还真做得出这种事情。

    他想了想,随即踢了一脚地上的陆判:“他这颗慧心你从哪寻摸来的,他原来那颗心窍堵塞的原装心脏又在何处?”

    陆判不想回答,但判官印在前,他不得不开口:“这颗慧心乃是我从地府八万八千颗心中找到的最好的一颗慧心,换与朱尔旦后,便将他的心送回地府以替代那颗慧心。”

    “……”程晋有种不祥的预感,寻常人的心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地府,都走流程投胎往生了,能被地府收容,难怪朱尔旦能变性至此了。

    抓了陆判,程晋让聂小倩看着朱氏夫妇,自己则带着陆判回了阴间。这眼看着天要亮了,他再不回肉身,小命就要凉凉了。

    等原路返回,很快程晋就看到了蔺文书,一并看到的还有他身后已经被找回来毫发无损的吴娘。

    “多谢蔺文书。”

    蔺文书便摆手道:“此事乃是地府失察,担不得大人的谢意,这便是那陆姓判官?”

    陆判一见蔺文书,当即脸色更加灰败,作为小地方判官,他当然认得判官老爷身边的一众文官,早知今日,他定然不会选择吴娘的美人头。倘若只是换心,地府绝不会察觉,都怪那朱尔旦,嫌弃妻子生的丑,休了再娶便是,如今闹到这个地步,他的判官也算是做到头了。

    “没错,这是他的判官印,还请收好。”程晋取出收缴的判官印交于蔺文书,又道,“他说换给朱尔旦的慧心出自地府,又将其原来的心李代桃僵,不置可否现在去取了换回来?”

    蔺文书一听大惊:“什么?这恐怕是换不回来了。”

    不祥的预感果然成了真:“为何?”

    “大人您有所不知,地府有八万八千颗心,此为虚指,实际数目恐怕数上一年都数不完,这些大多是恶鬼挖心留存下来的孽债,消不去故而只能堆积在地府,积年累月,只能由忘川水慢慢冲刷,普通的心倘若到了那里,恐怕也早已被污染得不干净了。”

    陆判:!!!

    他立刻抻着脖子道:“我已将那颗慧心在忘川里养了七七四十九日,不该再有恶念才对!”

    蔺文书只道:“恶人之心,恶乃本源,地府挖心的恶鬼,乃是恶鬼中的恶鬼,古往今来,轮回者不知凡几,万人之中,都不抵有一只这等恶鬼,你取的乃是里面最具慧根的慧心,莫说四十九日,便是忘川四十九年,也冲不掉其上的恶念。”

    而恶念,诞生于人的情感,只要给它土壤,它便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眼看天明将至,程晋原本想将陆判交于蔺文书,蔺文书却摇了摇头,道:“方才判官老爷有吩咐,陆判一事全交于您处决。”

    程晋:……淦,没想到还是掉坑了。

    回到汤溪,程晋伸了个懒腰,天边第一缕阳光正好越出地平线,回想这一晚上的经历,程县令却只想叹气。

    “师爷,我被坑了。”

    黑山忍不住挑了挑眉,守了一夜,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疲倦,只道:“居然还有人能坑到你?”

    程县令有苦说不出:“不是人。”

    “那是谁?”

    程晋不想说,心道这判官大人想抓壮丁的心思可真太会见缝插针了,他这还没死呢,就已经让他实习上岗了,等他死后,那还了得?不行,他一定要长命百岁才行。

    “师爷,送你份礼物,这可是我从判官老爷那薅来的羊毛,真正的一两千金,用不上拿去卖钱也是极好的。”

    黑山:……你想得,可真周到。

    虽然黑师爷并不在意这点儿银钱,但他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看来你此行一趟收获颇丰,事情可解决了?”

    程晋刚醒来,也不困,就简单描述了一番,如此才感叹道:“地府这管理真是太松懈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鬼差居然这么好贿赂。”

    黑山却拿着奇异的眼神看了人一眼,才道:“程亦安,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可以无所畏惧地接受灵异之事?”

    程晋摸了摸鼻子,掩饰道:“……还好吧,你看我师兄这不是接受得也好好的。”

    话虽如此,程晋也明白黑山的意思,世人对鬼妖的存在向来忌讳,即便是鬼差,那也是阴曹地府出来的,惧怕是本能,朱尔旦能讨陆判的喜欢,应该就是因为他的不惧怕和接纳吧。

    “所以,你准备怎么处置陆判?”

    说起这个,程县令又忍不住头疼,他就是个编外人员啊:“师爷你是不知道,我在地府的名声都要鬼见愁了,这次要是再处置了人家的判官,这以后我都不敢下地府了。”

    黑山:……听语气,你好像很骄傲的样子嘛。

    陆判和朱尔旦的处置暂未公布,倒是吴娘投胎的日子逼近,地府特事特办,另找了一判官接替陆判,将两方的头给换了回来,只是换头容易,朱氏颈部的缝线却再也去不掉了。

    聂小倩在旁围观,看着这判官用针的样子,就知道又是个针线活不利索的,这下针也太恐怖了叭,她也同情朱氏,便道:“大人,可否让小女替您缝线?”

    这新上任的判官姓杜,原是个书生,原本就觉得对女子非礼勿视,这下针都快闭着眼睛了,一听有鬼相帮,那是立刻答应啊:“那就有劳聂姑娘了,放心,这缝针乃是判官法力,你随意驱使便可。”

    聂小倩针线活极好,又审美一流,她就着原先陆判缝的疤痕重新下针,等把头颅整个缝上去,判官的法力瞬间起作用,瞬间就不再流血,等将血污擦干净,她颈部的红痕就像是个复古的永久项圈一样,看着竟有股别样的美感。

    这位杜姓判官一见,便忍不住赞道:“聂姑娘好手艺啊。”

    两鬼便带着吴娘的美人头很快离开,等朱氏醒来,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她忍不住流泪,再瞧见铜镜中颈部的纹路,居然越看越觉得喜欢。

    真好,她终于又能做回自己了,等相公的心换回来,他们就能恢复从前的生活了。

    而另一头,聂小倩再次施展自己的缝纫术,替吴娘也将头安置好。因是地府失察,故而在吴父吴母请求再见一次女儿时,杜判官并未拒绝。

    致使令聂小倩惊讶的是,为什么程大人的师兄傅承疏也在吴府啊。

    吴娘很快现身,抱着父母一顿哭诉,又说自己这次幸亏程县令的帮忙,才能找回美人头,不至被那恶判官挟持了去,又同父母介绍了聂小倩,道其没有人间归宿,请求父母认个干亲。

    吴父吴母当然不会拒绝,对方对小女有大恩,不过是逢年过节烧纸的事,自然不会推脱。聂小倩当即就要拒绝,但很显然,她没能拒绝成功。

    傅承疏多会说话的人啊,当即就恭喜吴御史,随后忽然话锋一转,对吴娘笑着说道:“听吴小姐话的意思,似是在汤溪见到了我家师弟亦安,他现如今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程县令:危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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