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西风穿过了屋檐, 吹落了梅树上一团团晶莹的冰雪。空气中潜藏的花香与酒气凝结在了一起,扑面而来。归隐袖手?站在了树下,游廊上悬挂的大红色的灯笼将她那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长。浣溪沙的人要来, 其中有没有晏歌?如果有晏歌自己又该以何种?面目见她?埋怨那刺在身上的一剑?还是因为父亲的死将对浣溪沙的仇恨也转移到她的身上?自以为的平静只是一种?假象,在想到晏歌的时候, 所有平静还是被撕裂, 如湖水之涟漪, 只要有风,便永远不会平静下来。
“鬓似云, 貌如玉,何处堪寻香馥?小窗下, 摘梅花,鬓边新月斜。”一道高吟从游廊的拐角处传来,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撞入了眼帘中。是那醉酒的李君临,他的兴致高昂,在院子中踏雪而舞,身形掠动间,宛若一股风吹过了树梢, 等他走到了归隐的身前, 手?中已经握有一枝梅花。“这叫‘折梅手?’, 我当年在有月之雪夜在庭院中酣歌醉舞,一时间想尝梅花的滋味, 一夜之间连吃了数斗梅花, 被我练成了这种?功夫。”
“……”归隐横了李君临一眼, 又听他说道,“这数斗梅花现在回忆起来,还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它们那不同的滋味, 正如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呐,只有尝过了才知道。不经历一些?东西,境界很难会有提升。”
这有意无意的一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李君临到底是什么?人?归隐的目光冷厉起来,而那醉醺醺的人似是感觉不到那比寒风还冷的眼刀,一个旋身,手?中的梅枝飞掠出去插在了一团积雪上。“平生怀抱向谁倾,我与梅花说此情。月下凭栏还一笑,红尘有幸识君名。”那吟唱声落在了耳边久久不散。“红尘有幸识君名……”归隐低吟了一句,像是被什么?击中般,浑身一颤。冷冽的目光渐渐柔和,连带着这风、这雪都有几分暖意。
“阿嚏!”
“‘毫发无遗’不会一开始就出动的。”
连云虎是个很壮硕的人,就算是打个喷嚏也要惊天动地,几乎盖过了赵交的那道声音。晨光熹微,白昼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中缓慢地降临。酒席撤
下,酒意散尽,所有的欢声笑语消失,剩下的仅有那冷凝的氛围与严肃的神情。大敌将要来临,他们还有什么?心情再去放纵玩乐?
“‘浣溪沙’会派人来劝服我们归顺他们。”赵交一张脸紧绷着,他又说道,“可是归顺了浣溪沙又能够怎么样呢?身上早已经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拼尽全力一搏,不是为了朝暮门,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上一次是谁到你们桃源派的?”孙留阳沉声问道。
“是顾寒山和八大剑派的李道衡。”如今的八大剑派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了,李道衡、萧红袖一众人已经投靠了浣溪沙。“三山四海中的高手?已经死了两个,现在是年轻人的场子,不是顾寒山出动的话,那也可能是任君山。”
“是谁来不重要。”李君临掩着唇打了个呵欠,他问道,“你们已经做好了死也不投降的打算,不管是谁来都会无功而返的。不过,你们有了应对‘毫发无遗’的方法了么??浣溪沙的这一支精锐弟子跟一般挽弓搭箭的弟子不一样,他们可是有武功在身呢。”
飞矢如雨,可不是肉体凡胎能够抵抗的,此时想要命人打造盾牌早已经来不及了。孙留阳被李君临这么?一喝问,面色立刻沉了下去,除了躲藏在屋中,他没有任何应对的方法。朝着侍立在一旁的弟子招了招手?,他问道:“朝暮门那儿有消息么?”那弟子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就像当初被浣溪沙放弃一般,他们这些?小门小派最后也被朝暮门放弃。心中郁结着一股气,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齐舞阳拧着眉开口道:“孙掌门,你派中不肯依附朝暮门亦或是浣溪沙的精锐弟子,可以暂时在我们连云寨避一避风头。”
“躲什么?躲!”孙薇薇跺了跺脚,很不满地喊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什么?浣溪沙吗?晏家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最后还不是被朝暮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你,再去打探消息,朝暮门的弟子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然他们绝对不会放弃自己手?底下人的生命的!”
“我们连云寨的弟子,很多都是各门各派流散的子弟,以我们的实力对付不了浣溪沙,
只能够暂且躲避。”齐舞阳没有搭理孙薇薇的叫喊,继续说道。若不是归隐,他们根本不打算来到这翠微门,而是等在一旁接应那被谢小楼救出来的弟子。
“人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嗓音从厅中的偏角处响了起来,归隐站起身,目光投向了厅外。寒风凛凛,白雪皑皑,一道黑色的身影朝着这处缓步而来,在他的周身围着一些?翠微门的弟子,他们提着剑,可早已经丧了胆气。
人还没有逼近,一道破风声便响了起来,黑色的小箭钉在了柱子上,箭羽犹自发颤。小箭上悬着一块铜铸的令牌,上头镂刻着“浣溪沙”三个字。孙留阳心中大惊,面上肌肉紧绷着,警惕的眸光就像是守卫自己猎物的孤狼,打颤的牙关不知道是惧还是恨。
年轻的男子笼在了一件黑色的蓑衣中,他进了大堂将蓑衣抖了抖,冰雪滑落在地留下一滩水渍。顺手将蓑衣搭在了一旁空着的凳子上,他这份自在倒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冰冷的目光在堂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懒洋洋的归隐身上,眸光倏地一变。
“顾堂主,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孙留阳咬着牙,强挤出一抹笑容,恭谨地说道。
顾寒山淡淡地哼了一声,应道:“孙掌门恐怕已经知晓在下的来意,当初翠微门归属浣溪沙,我们是朋友,是兄弟。可是现在么?你翠微门已经算是朝暮门的弟子了,我浣溪沙与朝暮门势不两立。”
“顾堂主这是什么?话。”孙留阳应道,朝着一旁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喝了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顾堂主上茶?”他自己则是起身让开了座位,请顾寒山上座。
顾寒山嗤笑了一声道:“不必了,我也?不多废话。翠微门有两个选择,一是像桃源派一流从江湖上消失,二是重新投入我浣溪沙的怀抱,过去的事情么?,咱们既往不咎。”
孙留阳皱了皱眉,似是在考虑顾寒山的话语,沉吟了许久,他说道:“我们翠微门可以退出朝暮门,只是加入浣溪沙……我们只是小门派,不想干预江湖上那些大纷争。”
“入了江湖就想退出?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顾寒山冷淡地应道,“到时候不只是我浣溪沙,
恐怕朝暮门也会对你们下手?。现在重新回到我浣溪沙的怀抱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你别欺人大甚!”孙留阳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可是孙薇薇就没有这么?好的耐性了。面前的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够有什么?能耐,她跳了出来娇喝道,“当初我翠微门身陷险境你们浣溪沙不肯来救,现在凭什么?要我们投靠你们!恐怕在与朝暮门的斗争中自身难保了,这才想要借助我们这些?小门派的力量,你等着,你们要是敢对我翠微门下手?,楚门主一定会替我们报仇的!”
顾寒山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孙薇薇,笑应道:“现在的浣溪沙已经不是当初的浣溪沙了,你们要是投入我浣溪沙的怀抱,我们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兄弟。至于朝暮门……他们迟早是要覆灭的。”顿了顿,他又道,“孙掌门,你的意思与令爱一致咯?”孙留阳的唇抖了抖,他沉静的目光扫过了那冷凝着面庞的齐舞阳等人,双拳紧紧握起。沉默是一种?默认,顾寒山了然的颔首,嗤笑道:“这就没有办法了,我们门主的意思是除去所有敌人。顾某改日再来拜会。”
所谓的改日将是翠微门弟子的死期。
顾寒山退出了堂中,只留下那插在了柱子上的小箭与铜牌。还不到一刻钟,却像是千万年那般漫长。孙留阳跌坐在了椅子中,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齐舞阳的眸光在厅中掠动,落在归隐坐的那偏角,忽然发现那早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而翠微门外的雪地中,顾寒山停下了脚步,像是刻意地等候。
归隐的脚步在逼近顾寒山的时候减缓,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提出了那个让她一想起心口就发胀之人的名字。“晏歌怎么样?她在哪里?”那日之后浣溪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归隐是不清楚的,而江湖上人的传言只止于朝暮门与浣溪沙的一战,就连她爹归一啸的死讯都没能够传出。
顾寒山没有回?头,他恭谨地应道:“大小姐在闭关练功,她很好。至于归大侠,他被葬在——”
“不必了。”归隐眯了眯眼,冷淡地截断了顾寒山的话语。她将手?掩在了袖子中,强压下那刻骨的恨意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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