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呆呆地看着林秋池,随后去橱窗里拿披肩。
秋池把那叠钱拍在柜台上,店员吓了一跳,数钱的时候,手有些抖,然后问她,;要发票吗?
她拿着披肩走到穿衣镜前,把它挂在头上,然后轻轻掀起,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藏在一堆红绿之中,冷傲而又妖娆。
几个店员聚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疯子吗?
是花痴!
秋池跨出商店的门口,把披肩斜搭在胸前,用长长的流苏打了个结,把衣领上的那条口子遮住。
她茫然地走在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与人,繁华的商店,金碧辉煌的大厦。
这个魔都,她曾经来过无数次,和以前的那些所谓的名媛公子,气拔山河地在这里挥金如土,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孤零零的一个人踯躅在这繁华的街头。
雨大了起来,她拦下一辆出租车。
;送我去……她想不起那个咖啡店在哪条路上,因为那时从来都有人把她送进送出。
那是她和傅小蕙去过几次的一个咖啡店,非常的精致,在一幢老洋楼房里,做得大多是熟客。
不愧为聪明的魔都人,秋池一描述咖啡店的样子,还有店周围的风景,出租车司机就知道是哪里了。
司机在反视镜中偷看了她几次。
这是一座坐落在郁郁葱葱林荫道上的老洋房,红色的墙,白色的罗马柱,班驳的窗子,都附合林秋池此时的心情。
她拾级而上,老旧的木楼梯,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旧人的叹息声。
和外廓的沧桑相比,室内的装饰却是温馨雅致,七八张桌子,都坐得满满的。
只有最后边还有一个卡坐没有客人,又靠窗,她走了过去。
她坐下来,头探出窗外,看外面的景色,洋房的后面是一个空旷的院子,有略显荒芜的草坪,中间夹着杂草,离窗不远,有几棵法国梧桐,那曲曲折折粗粗细细的树枝,就像起伏的人生。
;小姐,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一个厚重的男音。
她没转头,继续看窗外的景色。
;小姐……
服务员的声音,;先生,这里没有人。
;好,我就坐这里。他是在跟服务员说,却又仿佛是在和秋池说。
刚才停了的雨又开始下了,风也大了起来,从窗口吹进来,有点凉凉的,秋天来了。
又一阵风,把梧桐上的树叶吹落下来,有一片半黄半绿的叶子停在了窗台上,秋池拾起来,放在桌上,低头看它的脉络。
;小姐,你的咖啡凉了。
又是那个厚重的男中音,这是不甘寂寞男人惯用的伎俩。
秋池没理他,继续专心看那片叶子,想芦园里芦苇进入秋天时的样子。
她听到对面传来,勺子与杯子碰撞的叮当声,如沙漠里遥远的驼铃声。
窗外的风肆虐起来,雨突然泼进来,落在她的身上和头发上,她的半个身体都被淋湿了。
对面有关窗的声响,她看过去,看到的是两条腿,再上去,再上去,窗子关上了。
她的面前是一件深色的衬衫,看清他的脸,她需仰起脸来。
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子,麦肤色的脸,黑卷的头发,紧贴着头皮,哦,是个洋人,但又不像,是个混血吧?
这不奇怪,这个魔都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微笑地看着秋池。
身体某处隐约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娄弈函的影子如影随形。
被淋湿的披肩粘在身上,很凉很难受,她解下披肩,把它放在一边。
她看到撕破的衣领下,深一块浅一块的痕迹。
秋池一抬头,正好与他的目光相遇,她没回避。
大约是为了打破尴尬,他指指桌上的咖啡说:;小姐,你的咖啡凉了,要再换一杯吗?
秋池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然后,她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起身而去。
走到楼梯的转弯处,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随而来,她停顿了一下,加快了下楼的脚步。
然而身后的脚步也仓促起来。
林秋池快步跑下楼去,走到门廊上,看到大雨倾盆,她只得驻足。
;小姐,你的披肩。
男中音已在她的身边,她不得不转过头去,她的头顶刚好在他的肩膀下面,她须仰起脸来才能与他对视。
这么高,没有二米也有一米九吧?
;你的披肩。为了与秋池说话,他不得不半弯着他的上半身,他双手托着她那条色斑斓的披肩,呈在她面前。
她看着他,没有立即伸手去接,他仍半弓着身体,等待着她。
秋池看清了他的脸,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两鬓的白发有点醒目,一位年长的绅士。
他没有催她,微笑地等待着。
;谢谢!她把披肩拿过来,披在身上。
;你急着走,是要回家吧?他的身体终于站直了。
;我没有家。
;……
雨没有停的意思,水珠飞快地在门廓上跳进跳出,跳在他黑色皮鞋上,一会儿鞋子全湿了。
秋池的披肩湿透了,披在身上很难受,她拉下披肩时,看到那双黑皮鞋不见了,她松了一口气。
夜完全黑了,看不到雨帘,只听得到雨打在院子里树叶上;啪啪啪的响声。
她向黑夜里走去,一会儿,全身湿透,裙子穿在身上,像穿了一件冰衣。
洋房的大门外,有一盏路灯,她站在灯下等车,雨像无数只飞蛾扑向黄色的灯影里。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后排的车门打开,一顶黑色的伞晃动了几下,停在了秋池的面前。
她仰起头,借着灯光,看到是他。
他伸出手来,;上车吧。
秋池问他,;去哪里?
他的手还停在雨中,;你想去哪里?
;我无处可去。
;那么,我送你去宾馆。
;哪个宾馆?
;我住的宾馆。
;你想干嘛?秋池有点恼了,;你哪里看出我是‘娼’了?
;小姐,你误会了。他的手回到了他的大伞下。
她凉得发抖,又把披肩披上,她从灯影里走了出来,往前走去。
车在秋池身后慢慢地跟过来,她加快了脚步。
跑了一站路,她疲惫不堪,脚下一滑,摔倒了。
一双大手把她扶起来,她知道又是他,高个子先生。
他又把身体弓着,;请相信,我没有恶意。
;……
;我的意思是,我不嫖娼。他又解释,;我没有这个习惯。
秋池冰冷的手臂被他的大手扶着,有他的体温传过来。
;这样吧,你想去哪个宾馆,我送你去,这样你放心了吧?
秋池感到又累冷了,很想在温暖的被窝里睡个昏天地黑,刚才与他的无理斗气,只不过是把与娄弈函的爱恨发泄出来,刚好他遇上了,所以一切无名火全发在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他却还像温厚的长者,耐心地容忍她的刁蛮。
他扶她进车里,与她坐在后排。
;你想去哪个宾馆?声音轻柔温厚。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秋池低下头,把披肩收紧了,冷得牙齿都在发颤。
;我可以送你去你朋友或亲戚的家里。
;我没有朋友,也没亲戚。
他看着她。
;曾经有过的……有很多……她说不下去了。
;那么。他想了想,然后对前面的司机说:;去找一间最近的宾馆吧。
;可以吗?他又回过头来征询她的意见。
;我可以去你住的宾馆。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看到他温柔的笑容,还有两鬓的白发,秋池仿佛看到她的父亲又在眼前。
她的鼻子发酸,昨天到现在,一直忍着的眼泪在眼眶里滚动。
;你不害怕了?他问她。
;其实,我又不漂亮,男人们犯错不会找我。
他笑出了声来,手落在她的肩上,很自然,像熟识很久的长辈一样。
秋池洁白的长裙像一条灰黑的擦桌布,上面的水在滴嗒嘀嗒地流,头发混和着泥水,缠成了一坨。
此刻的她,像一个女乞丐,而身边的他,高大魁伟,衣冠楚楚,他俩来自两个世界,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像对待女皇一般的恭敬。
走进宾馆的大厅里,三三两两的住客都朝他们行注目礼。
他送她至四楼,开好门,站在门口,对她说:;我住五楼,五五五号房间,很好记,如果有事,可以来找我,也可以打电话找前台,如果你需要什么,可以对他们说,我已嘱咐过他们了。
十分的周到贴心,真的像一位长辈。
;谢谢。秋池伸出了手,但看到都是泥水,就又缩了回来,尴尬地笑了。
他轻声说:;看到你的笑容,这下我放心了。
自从林家出事后,从来没有人来关注过她的喜怒哀乐,现在一位陌生人,看到了她的笑容后由衷地为她高兴,人间的冷温一下子让她感慨万分,藏在泪腺里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楞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怎么了?需要我叫人来吗?
他又急着解释,;我是说,叫一位女性来?
她摇摇头。
;你是否需要……他清了清嗓子,;警察。
他颇尴尬地指指她的胸口,难怪他,她的衣领撕下一大条,胸口一片狼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如水库泄洪一般,把这段时间的委屈都一股脑地哭了出来。
很多时候,我们情愿在一个陌生人面前释放我们的感情,因为敌人会得意,而朋友会怜悯。
他扶她进屋,把毯子包住她冰冷静的身体,轻轻搂住她,悄无声息,只是让她痛快的宣泄。
哭了好久,她的泪腺中再也没有泪了,身体也轻松了许多。
他说:;你需要洗个澡。说完,他去放水。
洗好澡,秋池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看她的精神又恢复了,就要告辞。
秋池说:;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
他点点头,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