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咎得到三品侯爵,青山城人与有荣焉,本就养出了底气的他们在和外地行商、游学书生打交道时更加骄傲。
比来多流民在青山城就食,往集运中心那边去上工的人也有部分要从青山城借道,城里的外来人口进出更加频繁,于是青山人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李咎的丰功伟绩,再带上自己曾经怎样和李咎有接触往来。
这个说李咎老在他那里吃茶,那个说在学塾看病时李咎亲手给他递的药,那个又说自家儿女本来不合李园用人的要求,是李咎指明招进去的,还有的翻出了老黄历,擒杀强盗、救死扶伤……听着竟似无所不能了一般。
许多外地人学得拼音,用的青山笔,看过青山报,听着青山戏,穿的青山布,只是不知道这些事务背后都是李咎一手主导。
从青山人的口中,头一次听说李咎的外地人拼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形象:巨人身高潘安容貌,钵大的拳头柱子粗的腿,豪爽如蛮人一般一次能干三坛好酒,细腻之处也不输给家里的小娘子,武能以一打百,文能《三国》《西游》……
李咎并不常宅在家,早上热身锻炼,农忙时下地干活,得了闲还要在地头转一转,因而人们能看到他的时候很多。
那些外地人被哄得一愣一愣,等日子见了真人,却又觉得不过如此,单看外貌,哪有大家说的那般突出。
时间长了,对李咎的好奇心慢慢地降了下去,那些让李咎浑身不安的视线总算少到可以无视。
所以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名声打出去,细细碎碎的小事情也足够繁琐了。
因为今年各地农产都损失惨重,李咎借这个机会好好科普了一下大棚和土化肥的用法。随着收获的时节到来,那些得了办法的各地陆续有消息反馈,大多数都是好的,也有些用得不恰当反而出了问题的。
李咎便想,横竖这一时也没有人手去折腾轨道交通,倒不如先借着皇帝陛下正在兴头上,给农业技术站提个引子。
这体系不出则矣,一出肯定要和科举那边的读书人起冲突的,不用水磨工夫,恐难推进。
因而李咎将其余事都推了,在家认认真真写了十几天关于农业技术站体系的构想:人员来源、去向、升级、培训、制度管理、如何防止它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和跳板、如何防止扰民……
得知李咎又在琢磨惹那堆大儒不快的事情,黄致第一反应是想劝他不必如此激进。
大棚也好,土肥也好,地膜也好,良种也好,只要确确实实地把好处摆在人前,别人自然会来求学,那却比李咎折腾技术站要容易得多。就是时间慢些效率低些,也不影响什么。
李咎则直摇头:“晚一年不知还要饿死多少人,这些年为了防止种子退化和储备不足,我已经耽搁了许久。难得今年把心一横,不经试验直接送了出去,才收到那些结果,竟有十之二三不尽如人意。十之二三看起来少,算算那也是几千条人命所系。此时将实际情况列明才显得这个‘技术站’的重要性,过了今年,不知又要等几年?”
黄致也不好再劝他,只得将大皇子请来帮李咎把着文字合制的关卡,他和尤复帮李咎提改进的建议,还要请尤复帮忙劝尤南去说和京中的儒林大佬。
李咎的初稿相当避重就轻,并未直接点名这个“农学技术站”的人员的构成和比例,只说他们要定期学习新的农业技术并将这些耕种纺织的技巧传授给乡民。
看起来仿佛就是最底层的人们之间的口耳相授一般,然而这只能糊弄不大懂行的,糊弄不了老狐狸。
至少尤南能一眼看出来中间挖的坑:要定期学习就得定期脱产,定期脱产就得有经济来源,那么这些“技术员”有非亲自耕种的经济来源了,还能算是底层平民吗?技术员要组织定期培训授课,这个组织方是谁,授课的是谁,知识的最源头是谁……他们真的都只是平民吗?未来还将涉及到多代“技术员”之间身份变换,上一代老了死了,下一代怎么选拔?用什么决定谁可谁不可?
所有的坑都指向李咎其实在暗搓搓地搞一个和科举的体系非常相似的农学体系,只是上限暂时不如科举的上限高。它照样可以让最底层的人完成身份的飞跃,“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尤南十分为难,之前请郑适道回护李咎,是因为李咎手上的好东西简直能延续国祚,并不是因为他认可赞同李咎的理论。现在如果他要出面为李咎的农学技术站张目,就等于是让他自己在科举的主干上砍一刀。
尤晋倒是没觉得如何,还认为是他爹想多了。他爹算是对这个古板不知变通的二儿子绝望了,他还不如他女婿呢,傅小贵都看出来了李咎的“居心叵测”还随信来帮着李咎出主意。
傅贵儿因出身贫苦,知道哪怕增加十分之一的收成,对天下人而言也十分重要,因此他对李咎的这个“技术站”非常支持,也想到了后续的关键问题是怎样才能保证这个技术站不沦为宗族争权夺利的工具,不沦为一个好看的摆设。
尤南对傅贵的身世知之甚详,在傅贵坦白以前,尤南都想不到世上还会有老鹰崖那样的地方,还会有那么凄惨的人生。因而本该直接把李咎的主意敲回去或者阉割成工部底下的一个主簿的活计的尤南犹豫了。
尤南也好,老郑也好,包括老杨老吴,他们接受的教育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学的是“达则兼济天下”,是“民贵君轻”,即便一切学术到最后都是他们实现政治抱负的工具,或者是他们的求道的根本,然而学进去了就是学进去了,很难不受其影响。
尤南纠结了好几天,也趁着天朗气清的日子去金陵的郊外转了转。
他看到了李园的大棚在金陵的郊外矗立着,人们谈论这个东西配上土化肥特别好使。播种的时间可以提前,成熟的日子可以提早,冬季也可以种点菜蔬。
人们说这是别处发明的好东西,可叹人家不藏私,就这么拿出来教给大家随便使用了。今年时间赶着,只有少数几块地用上了,明年还能有好几倍的地可以用上大棚,明年的收成一定非常好看。
人们这样议论时满脸都是激动的颜色,他们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大棚、种子、土肥法都是李咎弄来的,也并不是知道的这一点人都对李咎感恩戴德,但是他们因为这些东西获得了更好的未来。
显然李咎也并无所谓人们是否知道他的功劳。
尤南走了两圈,最后回到书房长吁短叹地写信全老郑和大杨(杨梦仙)去了。
农业技术站和胥吏考核这事,虽然是李咎想得美,可是这又不是没先例。以前科举也考过法曹军曹的,武举不也是定科嘛?各位大佬放轻松,李咎的杂学也就是多几个不入流的胥吏罢了,威胁不到咱们,横竖想当官的还是得考科举。
果真犹豫时,想想百姓,想想张载,想想孟子,想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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