炫耀两个字对许多人来说都有致命的诱惑力,李园的好衣服好缎子雀儿钟香皂能打开市场,也是多亏了这两个字。
这次迎驾公主所做之陈设翻新,为了追求好看有趣雅致贵重的效果不计成本,未尝没有炫耀的因素在里面。
南北两地这些年一直憋着较劲,从吃穿用度到科举取士,没有不互相比较的,就连妓(防)女都编着歌互相嘲讽。
若非皇室龙兴在江南,恐怕南北之争还要更激烈一些。
三九顺利完成了任务,将产业交给尤南和柳记货行的掌柜代为掌管,自己一天也不肯多留,马不停蹄地回到青山李园,和李咎交割完毕。
看得出来三九对这次金陵之行是非常满意、自豪的,神态上都带出了几分骄傲。
确实值得骄傲,一个小县城的寡妇,手里不过开着一个卖衣服的铺子,竟然接下了迎驾公主所需之服饰软装的单,并且做得比金陵大户的还漂亮,得了内务司等处交口称赞。
三九还在金陵时,就有好些人写信问李咎能不能割爱,他们愿意重金求聘赵娘子等等。
得到这样的结果是很难的,天家的气派要满足,天子厉行节约的风气也必须重视,既要有排场,又不能过分奢靡颓废,又要有北方的浓重,又要有江南的特点,想四角俱全很考验主事者的审美和设计能力。
李咎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就算他有很多文物可以抄,他也做不到。
李咎很好奇三九的思路是什么,三九和幺娘她们说金陵的经历时,李咎也留下来旁听了一番。
“说到底呀,还是要想清楚本质。他们天家人简朴归真,是可以穷奢极欲却不穷奢极欲,而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以做装饰也要这个思路,‘可以如何如何而不如何如何’,体现的是一种自信的态度。到了具体的设计稿呢,就是江南为用,京工为体了。公主肯定更适应北方的家具物什,但是我却用了江南的风格去做外形,又新奇又不觉得突兀。比如炕桌炕屏、软帘、幔子、踏云鞋、登高履,外出的斗篷、蓑衣、木屐子,都按他们帝京人日常起居做的,却披了一层苏工织绣的皮,以凸显咱们的取向,又不至于让公主觉得陌生。
不过……我也安排了一些咱们江南的风物在其中,比如熏香,比如咱们自家才上不久的阑干裙,比如烧花色的水晶帘,比如竹藤器物,装饰的八宝花儿我也换成了咱们时兴的花丝瓶子缠花、干花、绒花。除了这些,还有老爷那里的新鲜物件,又是彩窗,又是珐琅花瓶,可了不得,我那日交了稿上去,他们都说我搭得乱七八糟,可是第二天我都看着他们悄悄往自己家里添我想出来的花丝珐琅摆件,你们说,他们这是什么行为?”
三九说得神采飞扬,李咎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傅小贵儿、幺娘桂子等几个女孩
子还有初三、十八等老人叽叽喳喳地聊了一天,到晚上吃饭才散场。
三九说得口干舌燥,回头看见李咎脸上没什么表情,便主动问道:“老爷,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李咎只摇手:“没有的事,你说得很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一个人在金陵,做了这么多事,能干极了,我替你高兴。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你这个思路很对,值得效仿。”
三九笑了笑:“那老爷也不给我个好脸色看看,吓得我以为什么事没办妥呢!”
三九当然只是说笑而已,她的事办得怎样,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能不知道吗,幸不辱命嘛!
李咎道:“你办事最妥当不过了,我怎会怀疑你?你先休息两天,回头有些极重要的活计要给你。对了,何娘子成婚那会儿是你帮她代管的纺织厂,你俩交情在那里摆着,她现在有了好消息,你记得去看看她。”
最好能用现在意气风发的三九激起何药娘的斗志,否则好容易有这么个人才,说回归就回归,未免太过可惜。
三九还不知道何药娘已经起了退意,听说好姐妹有了喜讯,顿觉喜出望外:“这可真是太好了,算不算咱们家双喜临门?何娘子虽然人身不在咱们家,到底是咱们家出去的女孩儿,咱们家也算是何娘子半个娘家。何娘子的孩子,当然就是咱们李园的外孙了。而县令大人是老爷的手足兄弟,他家添丁,
就是老爷添侄儿。可不就是二重喜?”
李咎直摆手:“你且去,看完了人,再回来说喜不喜的也不迟。”
三九满腹狐疑,晚上她从金陵带回来的各色礼物中选了些稀罕新鲜的,打成一个漂亮的礼盒,第二天一早跑腿的人去送了帖子,中午就去县衙后面的官邸向药娘道喜。
药娘已经换了妇人的打扮,十分简朴,头上只多了一个赤金小凤步摇,发髻梳得光光的,看着就是娴静温柔的新妇模样。
道喜时三九才从药娘的吞吞吐吐中得知药娘已经辞去纺织厂的职务,专心在家保胎。
若非想起药娘的丈夫是本县县令,三九一声“糊涂”只怕当时就已经说了出去。
三九和李家其他姑娘不一样,她不仅非常非常了解一个女子所遇非人会是什么情况,她还很清楚这种情况背后的逻辑是女子很难独立挣钱。所以她一直觉得何药娘很幸运。
何药娘生下来就有疼爱她的父母,一直到二十六岁未嫁都没被父母说嘴。后来到了李园,何药娘没经过什么波折,直接进入了事业状态,不像三九或者李园的任何一个其他人是先吃了苦头才在李园找到一个喘息的机会。
要说何药娘的家庭忙到她必须一天十二个时辰扑在家事上么?那也未必。
吴县令忙得很,每天早出晚归,并不会占用药娘太多时间。吴家人口也简单,人少事少,稍稍花点心思就能管得来,何药
娘想两头兼顾并不困难。
所以三九完全不能理解何药娘为什么会放弃自己的事业把自己缩回家庭里,万一将来出了什么变故呢?
何药娘和赵三九之前没少私下聊过这个话题,药娘向李咎辞职时尚且还能为自己开脱,面对赵三九,药娘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何药娘猜都能猜到三九的意见,苦笑一声:“好姑娘,我也不敢辩驳说什么,实在是人言可畏呀。我在外面管着厂子,什么难听的话都能往我家老爷身上放,脏水一盆又一盆,不仅是看着让人心疼,我还怕会连累了他。他家的情形,你应该是知道的,那也容不得我举止出格。”
赵三九甩着手儿扇风,好歹冷静了下来,何药娘的为难和苦衷,三九能理解,这一点她和李咎不一样,李咎很难想到内宅事的事上。吴县令是大家族的庶子,又有官职在身,给他做正夫人,的确要比平民百姓家为难得多了。
“那你就这么放下了?咱们一生命最悬,好坏全看丈夫,不仅看他的人品,还看他的寿数。我们手里不攥着钱和人,真的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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