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城的媒婆近来忙得很。大正月里头,过了正日子,到了走亲访友的季节,大家活动得多了,各家适龄的孩子也都可以相看相看了,十里八乡的媒婆可不就到了看人的旺季。
《杜十娘》里头饰演女主角的阿翠姑娘,就在李咎的见证下,由媒婆说合,与未婚夫签好了婚书,只等过门。
李咎傻乎乎的问了好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媒婆又想笑又不敢得罪他,只得将前后的事情都和他解释来:
“婚书当然要官府盖印才得认的,放妻书、和离书、休书也一样。”
“彩礼固然不低,嫁妆也少不得,收多少陪多少。若是陪少了,那就是卖闺女,那里算嫁闺女呢?嫁妆太少,闺女到了婆家,也抬不起头哇。”
“哎哟哟,老爷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少爷,我们小门小户里头送嫁的事儿,您自然不晓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作爹妈的,总希望自家闺女好过,岂有不挑好女婿的道理?”
“我们也就是自家没个闺女,不然呀,就是倒贴给您家,也愿意!”
……
这是阿翠过门那日媒婆喜婆调笑李咎的原话。话本身没什么问题,李咎也只是觉得好笑,耐不住跑来看热闹的人都用揶揄的眼神去看李咎,把李咎看得浑身不自在,送完新郎官就去躲清静了。
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的李园人,还不知有多少呢。
向者李园收留的都是走投无路的可怜人,除了吴管家这般拖家带口投奔来的,其他人都没个家小——纵然以前有,他既然沦落到被李园收留,那也该没了。
一年光景过去,这些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婚姻市场上的香饽饽。
那些留守李园的还好,有内部解决的,有还没动这心思的,极少数动了成家的想法的人,一时间也因人生地不熟的没处寻摸,还得拖赖邻居和媒婆帮忙玉成。
媒婆们也垂涎李园这一百来个单身狗啊,随便促成几对,媒人红包和李老爷的打赏红包还能少?还能蹭几顿好酒好肉的饭菜哩!
以前她们看着李园的门户都发慌,谁还敢来,只得和短工们打打交道罢了。李园第一次办喜事,她们才有机会近距离和李园人,尤其是这个和和气气的李老爷接触一二。
这一接触,那可不喜从天降,不说园子里几十个单身男女,不说园子里有好些已经互生情愫又每个长辈做主只差媒人走流程的,就说这李老爷,他也还是个单身狗啊!
李园的下人办喜事,李老爷给的媒人红包都有三两银,轮到他自己,那不得三十两?
媒婆们看着李咎的眼神都是绿莹莹的,仿佛饿狼看羔羊一般。
留守长工们是这样,那些回了家的更是如此。
给李咎送了几只鹅大爷和狗崽子猫崽子的葛藤就是这样。算年纪他才十三四岁,被李咎算在小孩儿那一拨里头。
葛藤放在外面,是个半大少年,足可娶妻了,只是在李园,他还是那个要享受一天一个白煮蛋的特殊待遇的小孩儿。在李园待久了,他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正月里他带着年货回到家中,受到了家人的热情款待。
因他自愿卖身给牙行换得钱,葛家总算缓过了一口气。葛爹辛苦一年,多打了几斗粮食,家里能吃上一顿过年的饱饭。葛娘虽然还虚弱着,至少命是保住了,还能给大半年没见的儿子做两身衣服。小妹妹也活了下来,看着很瘦小,声音也怯怯的弱弱的,却至少活下了命来。
葛藤对这一切满意极了。
葛爹葛娘更是满意,儿子出去给人当奴仆以来,他们做爹妈的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心里惦记着儿子在外面会不会被打被骂,会不会生了病也没人管,哪能踏实?
这一年里葛藤隔上个把月会托城里的货郎、亲戚给他们捎带些东西,还有年中那会儿葛藤匆匆托人回来换了几只小牲畜走,如此看着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究竟没见着人,也没个底儿。
这回儿子总算回来了,落在父母眼里,这才能安心。
再仔细瞅瞅儿子,出去一年,个儿蹿高了不少,人也长结实了,脸颊也有肉了,眼睛里也有光了,葛爹葛妈就高兴起来。
“回来就好。瞧,这是上次你叫人带回来的布,给你做两件好穿的新衣服,出去走亲戚好看。”葛娘拿了自己改的新衣服,欢欢喜喜地给儿子比上。
不想衣服的袖子裤子的腿,竟然短了三寸,葛娘道:“我特意往大了做,怎么还是小了。好小子,可长了这么大个儿!比你爹还高了!”
葛爹一辈子地里刨食,早已被沉重的生活压弯了腰,闻言,说:“比我高才好!以后护着你们娘儿俩,哪天我——”
葛藤在李园已经养成了稳重之外带着活泼的性格,听见他爹又要习惯性地说“遗言”,便将他爹娘一起抱住,笑道:“做小了就给妹妹穿,再不然,娘给我添个弟弟,给弟弟穿也使得。我在外面做工,您二位就享享清福,妹妹弟弟的口粮,我都做得来。以后啊,咱们家再也不会挨饿受冻了!”
葛娘这方笑了:“翅膀没硬,就想飞了!咱们别站着,你坐呀,让娘好生看看你,这多日子不见,娘心里头想你呀。”
葛爹没好意思说出来,只看表情,也是和他媳妇一样的。
“我有什么好看的,不然还是看看老爷给我的年货。咱们李家人人都有。我因为跟上头的师哥学得好,比别个还多着一块肉呢。”葛藤往竹床上坐下,将年货往地上一放,把妹妹抱在怀里任爹妈打量——李咎常抱了元燚姑娘在园子里到处晃荡,葛藤看多了也就知道怎么抱小孩儿,他妹妹在他怀里只稍微动了动,仍酣睡着,不曾醒来。
葛爹葛娘看够了儿子,这才想起来收拾儿子带回来的东西。这一看便觉了不得:葛藤挑回来两个竹筐,放的米面盐油、肉禽蛋鱼,连棉布衣服,样样都有。米是精米,肉是两块肥膘肉,一块熏过的,一块新鲜的,两个宰杀好的肥鸡(仓库出品速冻白羽鸡),二十个鸡蛋,两条大青鱼,足可让他家一直吃到二月里。
此外还有两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罐子,看着是铁做的,不知装的什么。罐子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儿,画着几个小小的图,只是老葛看不明白。
葛藤从他爹手上拿了字条,原来是李咎写的“说明书”。李咎知道他家有个新添的妹妹,自己从小金库里给葛藤掏了两罐奶粉。
葛藤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高高兴兴地说:“是老爷给我妹妹的,这个叫‘奶粉’,我们园子里待客用过这个,老人和小孩儿一个月也能分到一些。听说是牛奶烘干后存起来的,只要用热水化开,就和真的牛奶没什么区别,特别养人。这个存不了多久,得尽快喝。它的盖子要这么开,娘,你看好啊,以后就这么弄它……”
葛娘正愁奶水不足,米糊糊之类的虽能糊弄肚皮,却养不好孩子,得知还有这个,更是喜不自胜,忙忙地起身就要给小姑娘化奶粉:“哎呀呀,老爷可真是,叫人说什么好呢,处处都为你想着了。”
她在儿子的指点下将奶粉泡好、放凉,一小勺一小勺喂给女儿,又道:“你姑姑听说你今年带了那些东西回来,咱们家日子能过好了,想把你表姐说给你做媳妇呢。我和你爹原觉得还成,给别人家做一世,辛苦一世,能得什么呢?不如存下些钱来,买了田,仍回来过自家的日子。这么看来,倒是我们想错了。你老爷对你极好的,你可得好好报答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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