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之下,余春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幺娘哭得僵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说救,她只是个丫头,她怎么敢代替李老爷做主!说不救,围观的人也好老爷也罢,会不会觉得她铁石心肠、见死不救,对自己的姐姐都落井下石,是个坏姑娘?
还是三九看不过去,走过来低声道:“老爷,我的想头,这事儿咱们回家说,何苦在外头现人眼里。她既然是幺娘的姐姐,也说得上和咱们沾亲带故,不算是生人登门,更没什么好避嫌。”
撞上这件事,李咎闲逛的心情也没了,左右问了问,哑巴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意见,李咎说什么就是什么,初三、十八虽然还贪玩,但是街上还不如李园好玩呢,于是都说跟老爷家去。
好好的第一次李园游园活动就这样半途而废。
李咎临回家去,特意请染织陈明日来一趟李园,一是为了卖货,二就是为了余幺娘这件事。
春娘既然是幺娘的姐姐,就算是为了幺娘,李咎也会搭把手。不过李咎也不是傻子,明知道这个时代的家庭、法律和人情关系错综复杂,他不会只把人带走完事的。
但是具体怎么办,他暂时没想法,还得靠地头蛇染织陈给拿个主意。
一行人回到了李园,李咎让幺娘带着她姐去安置,让十八郎和三九去煮宵夜,自己回房找缎子和雪纺等,预备着给幺娘、三九等人做成衣用。
不一会,满满的鸡汤小馄饨热热地送了上来,李咎道:“不是说好的,你们说一声,我自己去厨房吃么?怎么又送了来。”
三九笑道:“老爷送的衣服,我还不起。不帮老爷跑这一遭,我心有不安。老爷成全我。”
李咎也不理论,三两口吃得干干净净,抬头却看见幺娘在门口踯躅着,就伸手招她进来,道:“怎么满脸难色的?”
幺娘张张嘴,却不知怎么说。
春娘可不是好相与的人。打进了李园,两个眼睛就滴溜溜到处乱转,比做贼的还像贼。她看见吴大郎等人在房子里进进出出,房子里都是差不多颜色款式的床铺等,就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住在这。待知道了这是给仆从住的,住的地方还可以自己选,当时脸色就变了变。
幺娘哪知道她这个便宜姐姐前不久还为着巴掌大的小砖房神气活现了好久,今天进了这么大的院子,看见这么好的屋子,屋子里都给仆人们住着,哪有不眼馋的?
到了幺娘屋里,幺娘本欲让她姐拿自己的东西使唤,两人睡一个屋,也好省事。不想春娘一番巧语:“好妹妹,你的年纪也大了,睡觉也不老实,这么小的房子,哪里住得下我们俩?你睡觉还喜欢踹被子打呼噜呢,我怕晚上睡不着。我看着你隔壁的房子还空着,不如我住隔壁。你把香胰子、大澡巾给我就得了。”
幺娘隔壁的房子,李咎也给了幺娘。幺娘见别人都只住一间屋子,自己也不好意思占一间多,将这间屋子空在那里给女眷们做活计用。偶尔大家晚上说话说在兴头上,也有其他媳妇临时住一住,因此里面的铺盖等一应俱全。
春娘毫不客气地占了屋子,幺娘慌忙阻拦道:“这间房子是我的,你要住,我找老爷再给你挑一间。”
春娘轻轻一撞就把她顶开了,道:“哟哟,就你,一个人吃两间这么好的房子?你配么?老爷买你花了二十两,你这一身衣服怕也是三四十两,连吃带拿,倒让老爷赔了上百两,买十个你都够了,还敢说这间是你的,还让老爷现给我找一间,你倒是能做老爷的主!但是我怕老爷想起来觉得买你不划算,为了免得你被老爷贱卖掉,少不得我只能和你凑合凑合了。”
几句话把幺娘排揎的说不出话来,春娘拿了幺娘的香皂和大澡巾,用幺娘房里的水胡乱擦了一脸,将门摔上,自顾自地躺下睡了。
幺娘想到她牙也没刷,浑身又是泥又是土的就往床上滚,安心要叫她起来去洗漱,春娘在里头只道:“我要睡了,有事明儿再说!老爷既然肯救我,明天肯定要买我的,我要是睡不着啊,明天可怎么伺候老爷呢?我可不像你,身轻骨子贱,糙得和臭男人一样!”
三九送了鸡汤馄饨出来,转身听到这,又见幺娘两眼噙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猜着幺娘和她姐姐关系并不好,再想到自己原来在夫家时见的那些妯娌事情,一下子就翻涌起同情心来。
三九将幺娘拉出来,软言温语安慰了一番,确定春娘的的确确不是个好相与的,便说道:“既然她是个刁钻狡猾的,又喜欢偷懒耍赖,明天解决了她那个丈夫,就让老爷打发她走。我也看出来了,你啊,虽然要强,却是个外强中干的傻子,遇到滚刀肉就没办法。我代你出头是名不正言不顺,你我都是签了身契的奴才,她是外面人家正经八百的娘子,是个平民。咱们还是请老爷出马,咱们老爷专克一切魑魅魍魉。”
幺娘委屈极了:“可是,老爷会不会觉得,是我多事啊?我好怕老爷讨厌我。万一老爷不喜欢我了,我,我还不如一头碰死了!”
三九道:“大约不会,老爷的心粗着呢,哪里会想那么多?老爷对你是真好,你不喜欢,觉得她不好,就如实说,老爷一定会帮你的。”
……
幺娘是被三九安抚住了,但是被李咎叫进门问话时,她也没敢说自己的真实想法。本质上她还是余家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为了不嫁给黄又八当人肉沙包,她已经用掉了一辈子的勇气。
李咎也确实是个糙汉,完全理解不了幺娘为什么如此为难。幺娘不说,他只当时小姑娘心事多,轻轻放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染织陈早早过来,先蹭了顿李园丰盛的早饭,然后一边喝着饭后甜品乳茶,一边和李咎深入剖析“怎样从特别凶残的家暴男手里救人性命”。
起初染织陈以为李咎只是因为幺娘才要帮忙,仔细一聊,才知道李咎打的主意是想让黄又八再也祸害不了女孩子。
染织陈又被惊到了:“旁人的性命,与你何干?救一个不够,还救恁多哪!叫我说,他们小夫妻的事,不必外人插手的。”
李咎道:“如果只是夫妻之间打打闹闹,我也懒得理,我又不是盐吃多了淡操心!但是,听闻他之前打死了两个媳妇,还有两个也差点没了性命。他特别爱挑那些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下手——不瞒说,我若不是之前隐居深山,只怕我也有了十来岁的女儿,倘若是我的女儿遇到这样的狗东西,我定打出他的心肝肺来!我就想,就当是为了下一个可能被打死的女孩子,就当是为了给我将来的女儿积德,也算是为民除害。”
染织陈道:“这样……我知道了。还好,他只是个木匠,没什么靠山,也没什么本事。这样的人好摆布……兄弟给我点儿钱,我得去打点几个人。第一要托人情去问问情况,他前头打死的两个媳妇怎么没人追究,按理追究起来,这也是绞监候的罪呢!第二当然要打点上下,好在追究刑名时别给人钻了空子求了情;第三就是打点诉讼了,没有好讼师,成不了事,他如果有好讼师,他也能脱罪,是以咱们得给他前头两家帮帮忙……”
李咎听着不差什么,于是支取了一笔钱给他。
染织陈又道:“还有他那个媳妇,你若是准备救下来呢,最好是拿钱买断,要他的放妻书或者卖妻书。这些官样文章须得做到位,以防他狗急跳墙的敲诈勒索。拿钱买了放妻书,将来我还能讨回钱来。但若是不拿到这个东西,他找你的麻烦是理直气壮,你反要担心自己的名声了。”
李咎连忙点头,染织陈叫来自己的仆从,说:“就让他帮忙办着,他跟了我两年,是个灵巧孩子,嘴又狠,心眼儿也多,这种震吓人的小事叫他去最合适。”
李咎于是找来吴大郎,叫他跟着染织陈的学徒去办,自己则就着拿钱的话头往下说,与染织陈翻篇过去谈起生意上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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