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年关,青山县城有了点热闹的氛围。
地里收获来了,年猪杀了,鸡鸭宰了,人也有了空闲,于是便能支起那么多小吃摊子来。还有写对联儿画年画爆竹的,又有卖各种手工品的,还有打磨刀剪、修理家具、补锅贴灶的,小小的县城倒也有了些意思。
幺娘的眼睛都不够用了,看什么都新鲜。李咎给她买了瓜子仁儿、糖缠、小老虎帽子、凤头鞋、小爆竹……把幺娘身上都挂得满满当当,直拿不下了,才去办正事。
第一个就来了织染陈家。
织染陈的门口挤满摆摊的人,只留出能过人的通道,织染陈心地不差,知道这时候他们都想再挣两个钱多打一两肉,也由得他们去挤。横竖要买布的人就得进来,不用他吆喝,他们也会自己找过来,外面那几个摆摊的误不了事。
摆摊的也知道不能得寸进尺,规规矩矩地摆着,还要注意别给人门前碰着哪儿或者蹭脏了——倒不是真的爱惜地方,是怕给人折腾坏了被人要赔钱,他们可哪有钱赔!
织染陈听伙计说李咎来了,忙不迭跑出来迎接:“哟!李老爷亲自来了!”又忙叫倒茶上果子,“我们店里小,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就这茶叶,您哪一定得试试。等闲我才不拿出来哩!”
李咎带着幺娘往里头坐下了,笑道:“看来我那几卷布卖的很好?”
“咱们都这么好了,我也不怕说实话——我原打算着卖到上元节去的,不成想小年那天一放出来就卖得干干净净。上次帮咱们带货去金陵的几个掌柜都有人在这盯着呢,只怕老爷您又掏出什么好东西来——可算料准了,这不就是好东西?”
染织陈笑眯眯地说道,布料紧俏的消息也不必瞒着李咎,早晚那些人都会打听到李咎身上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不必白白得罪了人去。
染织陈又说:“这布百般好,只可惜单调了些。这么好的染色、这么好的织法,若是有厚的、缎子的、提花的、印花的……那多好!李老爷若有,可不要藏私哦!”
李咎笑道:“还真有,过了年我再送几个不同的过来,你要的都有。还有好些特殊的布,担保你从不曾见过。”
染织陈被他说得心里痒痒的,但是再要追问,李咎又不说了,只说家中能织布的长辈都不在了,自己也已经不大记得怎么织就的,剩下的布大约还有几千匹之多,卖完也没了。
染织陈不由大为遗憾,看李咎的神情都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两人说了半天李咎特供的布,染织陈又问:“贤兄长今日前来,应该是有别的事?”
李咎点点头:“对,扯点儿布,给家里换换帘子褥子之类,也给我和我妹子做两身衣服。”
染织陈道:“再好的布也比不上您家的布哇!”
“便宜啊!我家今年只褥子被子枕帕等,就要做十几件,都用那样的布,不划算。”李咎自己都准备用土布做几件凉衫,对幺娘也是如此。仓储里的布很好,但都是这个时代见不着的特织好布,价格极高,除了必需品和拿来做冬季的衣服、贴身衣物的外,别的李咎都准备慢慢地、在不冲击市场的前提下全部卖掉。
染织陈将自家的布都拿了出来给李咎和幺娘挑,李咎给自己选了几色黑、青、灰色的棉布、麻布,预备做着道袍长衫裋褐等穿,再将做被罩等用的棉布选足了半车,又让幺娘捡自己喜欢的花样买来——横竖怎样都比自家的布便宜,就由着她自己买,李咎只和染织陈商量下次什么时候送布来,又送什么样的布。
幺娘下意识地仍是选了那些青蓝色、灰黑色的布,李咎见了,又从旁边刚才一个大婶儿给闺女买的品种里,挑了块桃红色的料子放在幺娘选的那一堆里,道:“年纪这么小!穿得鲜艳才好看。”
幺娘于是又挑了一卷嫩嫩的松花色的棉布,又挑了一卷浅柳黄的麻布,合在一起,总能做几身好看的裙子。挑完这些,幺娘想起一路上看见的青年才俊们喜欢穿那粉红、月白等俏丽的颜色,又挑了一卷藕荷色提四时花的缎子,预备给李咎做一件长袍。就李咎的身高,只怕也就堪堪做一身了。
选好布,染织陈给了个底价,账单往台上一挂,李咎以后每月或先支一笔银子在账上慢慢扣减,或直接来结算即可,若是不高兴来,派人说一声,他自然叫人上门去取。李咎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轻省的好事,于是先预支了十两银子挂在账里。
染织陈反而有些惊讶:大户人家都是如此行事,可知李咎是真的不管庶务,才会连这都不知道。
记好了账,对好了账目,染织陈叫来伙计让包装完整盖了个火漆,与李咎约好明天上午送到李家。
从布庄出来,李咎又去买了两车柴和炭。这地方却离城中远了些,在偏僻一点的市集。
卖柴的人是乡下来的农夫,四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破破烂看的羊皮袄子,白花花的里子翻在外面,正蹲在阳光里头喝凉水。卖炭的比卖柴的看着还年长,一头花白的头发,手上全是炭黑色,连衣服都是脏的。有人来问炭价他就垂着手说三文,唯恐手上的炭粉沾到别人身上。
李咎注意了他们的手脚,他们瘦得皮包筋,皴裂的伤口也有拃长,他们却不以为意,仍揣手蹲在阳光底下看来往的人。
即使青山县是鱼米之乡,即使在这里赶集的农人们不会离较为富庶的城区太远,可他们依然只是堪堪脱离了饿死冻死的水平,离温饱还差得远。
李咎先问柴火价多少,农夫报了个实数,五文一捆,一车大约是二十捆,全部买走只要八十文。
幺娘知道这是实价,乡下买要便宜点儿,或者用东西换即可,但这是城里,贵一些也是应当。于是李咎两车都要了,也没给他还价,如实给了他二百文,农夫喜得连连拱手道谢。李咎让他等着帮忙送到家里去,农夫便老实等在那,待李咎买下最后一车炭,又买了几口米缸、菜缸、囊箧等物,这方一起来了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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