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沉思了几瞬，他便懂了她的难过是因为什么。
她是左惜风，是大安王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可她死了，死在掘地三尺都是血水的战场上。
左家将士全数战死沙场，才过了不到一年，满京城就都忘了左惜风这号人物。
如今的萧芸，无财、无权、无势，她活着只有一个名号——慕王妃。
这对她而言，该是何等残酷？
凤慕云瞳眸渐深，目光里晕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
天刚亮，萧芸便醒了。
整座军营还陷在沉睡的寂静里，只有巡逻的士兵走动时铁甲发出的铿锵声。
望着头顶的纱帐，她怔怔出了会儿神，才起身洗漱。
言白梦还在睡，约莫是夜里凉，她睡前还只盖着肚子，此刻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只虾米似的蜷在锦被中，睡颜明净。
萧芸动作极轻地掀开帐帘，往军营后面的溪边走去。
天色尚早，她洗漱完，军营内才陆陆续续地有了人声。
萧芸不想这么早回去，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离开京城，又离战场这么近了，野外的空气都充盈着清新自由的味道，她多想能一辈子这样，坐在树桠上，晃动着脚丫，眺望远山雾色。
可这份寂静总有人会打破。
鞋履踩着草丛沿途过来，悉悉率率的动静比白天更清楚，正当她心生警惕时，却听见李秋濯的嗓音。
;王爷，您为何要私放信鸽？用我们军营的信鸽有何不妥？
是李秋濯和凤慕云。
想走已是来不及，萧芸僵硬在树桠上，她坐的不算高，倘若运气好，凤慕云不抬头，便注意不到她。
她盼着这二人赶快走，却不曾想，她更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凤慕云停了下来，沉声道：;既然有人能对本王下毒，便也能拦截信鸽，偷梁换柱。当初，左将军不正是因为佞臣从中作梗，才迟迟等不到援兵的吗？
萧芸：;……
你说得对，但能不能别在她面前商讨军机大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李秋濯松了口气，;还好王爷留了季玉非在京城内，可以接应我们。
同是凤慕云的手下，季玉非虽然心浮气躁，但对凤慕云一片赤诚，李秋濯跟他更是情同兄弟。
;对了，王爷，王妃也知道您中毒一事，您怎么看？
李秋濯之所以会这么问，倒不是怀疑萧芸给凤慕云下的毒，毕竟这毒长年累月，先前萧芸又不认识凤慕云，如何能下？
但他却觉得，萧芸没那么简单。
一般的王妃，谁敢偷偷跟着夫君上战场，还跑到敌方阵营卧底？
这份胆识让人心惊，更让人担忧。
凤慕云轻笑了声，淡淡道：;她是个奇女子，见本王命不久矣，也未曾想过和离，本王自会好好珍惜。
萧芸再次：;……
心好累，她只想好好活着，不想被珍惜。
李秋濯懂了他的意思，不由感叹道：;王爷和王妃，的确天生一对，珠联璧合。
凤慕云被他这话取悦，长腿一迈，;走吧，本王去看看她。
话音刚落，他一抬眸，便和萧芸对上了眼。
;……
寂静。
一排乌鸦从树林上空飞过，带来;嘎嘎嘎的嘲笑声。
萧芸尴尬地抬起手，打了个招呼：;王爷，听说您想见我，我就来了。
这话说的，谁信呢？
;王爷，王妃，属下先去准备早膳。
李秋濯压下唇边翘起的笑意，清清冷冷地告退。
凤慕云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得了命令，李秋濯身形消失得飞快。
;还不下来？
待李秋濯彻底消失，凤慕云才含笑开口。
他离树下不远，萧芸怕摇晃落下的树叶砸到他，连忙摇头。
;你先走远点，我怕砸到你。
这话听在凤慕云耳里，表达的意思却是她怕自己砸到他。
凤慕云眼眸半眯，笑起来极好看，;本王接着你，你尽管跳。
萧芸微呆，;你身上有伤……
;不妨事。
她竟说不出话来，垂眸望着他朝自己张开的双臂，她心里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暖流。
这种可以信任的感觉，除了左凯言和左家军之外，她对旁人再也没有过。
凤慕云，是她重生后第一个对自己这么宽容的人。换做大安的其他男子，早就像对待糟糠之妻似的非打即骂。
一时间，她看凤慕云的目光有些游离。
凤慕云不知她在想什么，轻轻唤了声：;萧芸。
萧芸蓦然醒神，手掌一撑树桠，整个人便轻巧地跳了下来。
本以为会平安落地，却不曾想，凤慕云双臂一揽，她眨眼间便在他怀里，安然无恙。
;倒是没有意料之中的沉。
凤慕云神色轻松，把她放下来。
一踩到地面，萧芸就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压低嗓音道：;王爷，您该换药了。
她如今作男子打扮，要是被人看到了这一幕，指不定要传什么风言风语。
;别人我信不过，你替我换药，可好？
凤慕云说这话就跟用膳似的自然无比，反倒是萧芸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趴了。
她听到了什么？！
凤慕云叫她换药！
有没有搞错？李秋濯不香吗？
;你不愿？
凤慕云若有所思地看了过来，半晌，才勉强道：;那便算了，就让我伤口溃烂而死，也好过最后毒发，死相凄惨。
;……
萧芸按了按跳动的眉心，只得道：;我包扎技术不好，王爷何不找李护卫？
;哦？
凤慕云长眉轻挑，很是兴味，;那你昨日扒我寝衣时，手脚却干脆利落……
未等他说完，萧芸就跳了起来，一脸羞恼地去捂他的嘴。
;我没有，你别瞎说。
;是不是瞎说，本王自己有感觉。
;……
萧芸被他气得肝疼，恨恨磨了磨牙，才应下。
到了营帐内，早膳已经准备妥当，跟凤慕云一起用了膳，便有侍卫把热水等要用到的东西都送了进来。
萧芸把锦帕浸入热水中，随后捞起，稍微拧干水分，便看向凤慕云，没什么表情。
;王爷，宽衣吧。
他方才还嘲笑她扒他的寝衣，现在她是怎么也不会主动替他脱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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