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七星岩上建于明代的庆云寺中有一口特大的铁锅。倘若用这口铁锅煮一锅饭,足可供数百名僧人食用。
然而,这口大铁锅却并非真正用来煮饭,而是用来向那些朝神拜佛的施主化缘。它安放在佛殿的一角,四周围着铁栏杆。凡进庙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在经过大铁锅旁边时,都要投进几个铜钱,一则是为了孝敬菩萨,以求降福灭灾;二则是为维持寺内僧人生计。
因此,这口从未煮过饭的大锅是和尚的生活依靠,装的是地地道道的“大锅饭”。
我是从四十年前吃着大锅饭过来的人,实际上只在国企干了28年,但上山下乡、读大专和提前内退至正式退休的数年都算作我的工龄,所以我的退休工资是按39年工龄算给我的。
我在内退至正式退休的数年里,每月可领到两份工资,一份是国企发给我的内退工资,比在职时的工资还高;另一份是我去私营企业打工赚的工资。
记忆里最早的“大锅饭”,是我母亲抱着一只陶瓷钵头,我紧紧跟在后头,去我父亲铁路养路工区食堂领回家来吃的。
那时,我还没上小学读书呢,刚开始的确有米饭领回家来,但后来领的都是粥,而且越来越稀稠。我就问母亲:
“妈妈,怎么三顿都喝稀饭啊?”
母亲听我说出这样的话来,突然慌张起来,猛地捂住了我的嘴,东张张西望望,看看四周没人,才对我说:
“小孩不能乱说话的,你千万记住了:不能说‘喝稀饭’三字!”
我是个乖孩子,从此就不再说“喝稀饭”三字了,连早上喝粥也说成是“吃早饭”。
可是,我的肚子老“咕咕”叫个不停,就跟母亲说:
“妈,我想吃东西!”
母亲老听我这样叫着,就心疼我了,把她仅有的一只金戒子卖了5元钱,买了几个馒头从窗口递进来让我吃。结果,还是让房东看到了,到公社举报了我母亲。
好在,不久再也不用拿个陶瓷钵头去大食堂领饭了,各家各户都升起炊烟来了。我家的那只陶瓷钵头,在我有一次被别家孩子欺负后,回到家发脾气时摔了。
从此,我的每天三顿饭都是母亲烧给我吃的。有时是捞饭,就是把米煮至半熟时,将米汤与半生米饭分离开来,再将半生米饭装在饭甄里蒸熟,这样烧出的饭带着一股木香;有时是直接用铁锅烧饭,锅底结着厚厚的锅巴,咬起来“嘎嘣”脆,可当零食吃。
直至1982年,我被分配在国企工作,“大锅饭”一词不断在我的耳边响起。刚开始,我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把在国企工作说成是吃“大锅饭”呢?慢慢地,我才渐渐对这种说法有了一些感性认识。
上面下达的生产计划越来越少了,十有八九的人都闲着,但让人很不理解的是,不仅没人出去找米下锅,即使偶尔有人把项目送上门来也不接单,只抛给人家冷冷的一句话:
“我们的生产只对内,不对外的!”
办公室里也好,生产班组也好,闲着的人总闲着,干活的人总忙着,但工资资金一样拿,累死的不比闲死的多拿一分钱。
在《春天的故事》唱响在大街小巷后,总厂下属的每个二级单位都成立了劳服公司,那些平时跟领导顶顶撞撞不想干活的人都从班组优胜劣汰了出来,集中到了劳服公司。
不知为什么,这些本来是各班组踢出的“懒汉”,到了劳服公司后,都抢着干累活重活。等我们知道,劳服公司人每月奖金是我们的10多倍时,这才知道“懒汉”们变勤的根本原因所在。
在劳服站职工每月奖金按百元计时,我们单位其他人还拿着每月只有10多元的奖金。
公司办公大楼里的人,通常上班后都没什么事可做,工资除了遇上加工资时往上串个一级或半级的,基本上是个不变的定数,只跟工龄相关,奖金相对来说变数大一些,月产值高些奖金也会多一些,所以,大楼里的劳资科较受到大家的关注。
每月到了快发奖金的日子,常常会有这个那个跟造奖金表的人打听:
“这个月奖金有多少啊?”
这天,公司总师室的总工程师,上楼经过劳资科时,就顺便走进去打探这个月的奖金分配情况。
他走进劳资干事的办公室时,恰逢奖金表造好,就要了一份仔仔细细地看起来。
当总工程师看到自己的奖金,竟然比造奖金表的劳资干事少1元,即刻心情恶化,对造奖金表的劳资干事大发光火:
“你凭什么,奖金比我这个总工程师还高?”
劳资干事见他态度不好,也不客气地怼道:
“什么总工程师?不就是个名头吗?你一天到晚做什么了?不就是养老吗?!”
劳资干事这话说得就好比火上浇油,两人越吵越凶,整栋办公楼都震动了。大家都从各自的办公室出来,围在劳资科看热闹。
这时,总经理出现了,大喊道:
“你们像话吗?!这是严重的串岗违纪行为,快快都散去,各就各位!”
众人散去后,总经理语重心长地跟总工程师说:
“你是个老同志了,怎么跟下边人一般人一样计较呢?奖金的分配又不是那个人能说了算的,这可是经职代会讨论定下来的呀!”
同时,总经理批评了劳资干事:
“你的办公室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得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总经理平息了这一风波,刚刚回到办公室,下面的一位工程师找来了,情绪有些激动地责问道:
“这次加工资,我们那的资料员都加到了,为什么我加不到?”
总经理说:“这次加工资,是由各班组、科室相互间打分来定的,又不是哪个人定出来的呀!”
这工程师本以为总经理知道自己的情况,会网开一面给自己加工资的,没想到总经理也帮不了自己,也只有悻悻离去了。
后来,我所在的厂被一个没文化的工人承包去了,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总经理,跟经理说:
“我手下那些工程师,墨水喝多的东西,跟我竞争厂长位子败给了我,现在在工作上不肯配合我,处处跟我作对,你帮我一个个都调走,再调一批新的工程师到我手下工作。”
总经理说:“好的。”
那些跟没文化厂长作对的工程师就一个个就调离了,又调进了一批新的工程师成了我的同事。
我的一生,几乎就是做着这样的一个工程师走过来的,现在退休在家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本以为从此可安安静静地安享晚年了,但我的屋前屋后一天又一天响起《不绝于耳的“咚咚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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