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只有一幢三层简易楼的大学

小说:我的平常人生 作者:Leigongcao
    十里化工城工人文化宫的后面,有一座红砖本色老旧的三层简易楼。可别小看了它,这曾是挂着“职工大学”、“浙江广播电视大学”、“浙江工学院衢州分校”三块牌子的一座大学,英国Leicester大学研究生院的曹毅博士就是从这幢楼走出去的。

    我下放农村,参加一九七七年恢复的首次高考失利后,再接再厉参加七八年的高考,因扩招被“浙江工学院衢州分校”录取,就走读于这座简易楼。

    我们的大学位于十里化工城的东头,处于化工厂的生活区,有百货大楼有灯光球场有职工医院有纵横的大街,它是我上山下乡前非常向往的地方。相去十里的西山是钢建分厂,虽然也是小生活区,但相比之下就显得相当冷清了。

    我三哥从上山下乡上调就在十里化工城西山钢建分厂工作,他曾带我到他工作生活的地方玩过。因为西山的晚上太冷清了,三哥就用他的永久自行车驮上我,带我到东头的生活区灯光球场看篮球赛。那时,我根本不可能料到与灯光球场南北并排的这三层简易楼将会是我读大学的地方。

    当时,我三哥也根本不可能会料到,四年后,他将成为这座简易楼里的一名职工大学学生,并和高考考进这座楼里浙西分校的弟弟天天在一起,虽然不同校却同楼,一起在这座楼里学高等数理化,一起去食堂面对面坐着吃饭。

    那个时候,三哥虽然只是钢建分厂的一个小工人,但已经是幸福指数满满的了!

    现如今,衢州由县升为巿了,工业园区科技园区遍地开花,可上世纪70年代,衢县除了十里化工城以外,再没什么像样的工厂了,再多也就是沙发厂、砂石厂等一些街道工厂,因此进巨化当工人可以说是全县青年的美梦。村里或是城里有谁进巨化当工人了,就成了当时最幸运的人,一准被人羡慕得直淌口水。

    那个年代,人们担心的是吃穿,只要进了巨化,就等于捧上了铁饭碗,从此就衣食无忧了!更令人羡慕的是,巨化的福利相当优越,逢年过节都有这呀那呀的东西分,特别是巨化的棒冰在全县相当有名气,村里或城里有谁能吃到一支就算是口福了。

    我高中毕业等分配的那年夏天,三哥从钢建分厂回家,带回了好多吃的,厂里分的西瓜呀还有汽水呀棒冰呀,吃得我肠肥肚胀的,连路都走不动了。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那样吃是会吃死人的呀!幸亏我没吃死了。

    真的,那个年代只要进巨化当个工人真是幸福死了,就连坠楼也充满了神奇。

    有很多人都看到了钢建分厂的徐昌福从三楼掉了下来,都悬着一颗心,不由惊呼:完了完了,这下肯定不是死就是伤了!

    可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徐昌福落地后就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又上楼去了,惊倒了一片人。

    事后,就有很多人好奇地问徐昌福:“你真是命大福大呀!那天怎么会从三楼失足的?掉下来怎么就一点事都没有呢?”

    徐昌福说:“你们是让我讲故事吗?”

    众人说:“正是正是!”

    徐昌福就摆上了架子,表明讲故事不能白讲!

    “那你想怎样?”众人很想知道徐昌福的坠楼历险经过,就让徐昌福开个条件。

    “烟呢?”徐昌福开了口,立即就有人为他点上了一支烟。

    “茶呢?”徐昌福又加了点码,立即又有人为他沏了杯香飘飘的茶。

    徐昌福这才开始声有色地说开了:

    “那天有点闷热,我猜会下雷阵雨,果不其然,天黑了下来,开始电闪雷鸣。那闪电真是太惊艳了,把天撕裂了!

    我想应该把这惊艳的一刻定格下来,就打开相机,站上阳台,对准天际,就等着闪电时咔,咔嚓,谁料想这时出了状况,哎!

    当闪电划破天空那一刻,我立即按了快门,可谁能想到,那道闪电不让我拍它!我忽感全身一麻,似乎被闪电捆绑了,又被它一扯,我就两眼一黑身体一晃就飞起来了。

    我飞呀飞呀,忽然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这坠楼可不是闹着玩的,是要出人命的!我可不想闭着眼死个不明不白呢!

    我先是睁开了左眼,看见了一堆石灰。我想,我假如一头扎在石灰里,那还不得呛死?不行,我不能让自己扎进石灰里头!

    我重又闭上了左眼,睁开了右眼,看见了一堆石子。我想,我假如一头扎在石子上,那还不得脑壳开花?不行,我不能让自己扎在石子上!

    于是我就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石灰与石子中间的细沙。我不由有点为自己庆幸:老天保佑啊,我有救了!

    我失足掉下的时候,起初是头朝下的,我一想不行,头儿哪有屁屁经摔?我就马上掉了个头,让屁屁向着那堆沙子着落,一屁股坐了下去!你看,我天生就是当领导的,而且是当大领导的,我考虑问题是这样的缜密,从楼上掉下来会有什么问题吗?!”

    凡问他的人听了他的这番高谈,没一个不伸长舌头半天缩不回的。

    也许,人生就像人人说的,不知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当年,我很为三哥能成为一个巨化工人而庆幸,可谁能想到他出了工伤,非常严重的工伤。

    那天三哥当班时,那台破碎矽铁的破碎机忽然疯了,猛往他头上砸了一棒,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没醒过来,医院开了病危通知单,总以为我三哥没希望了,我爸妈二哥全都赶去医院了。

    还好我三哥命大福大活过来了,只不过因激素治疗,从原来的帅哥变成了个胖子。

    谁能想到呢,现在我三哥从钢建调出来了,还和在同一座楼内上大学。

    我们班的同学,年龄相差很大,高中毕业的应届生最多只有20岁,有的甚至还不到20,可从农村、工厂来的有些都30出头了,都成家有孩子了。从工厂来的是带薪读大学,没带薪的按家庭经济条件不同发放不同等级的生活费,等级最高的可每月拿到18元。

    高等数学高等物理高等化学等基础课,都是烂柯山脚下浙江工学院派出讲师乘着公交车前来授课的。我们四个班的120名分校生,集聚在一间大教室内听正宗大学的讲师上课。其它专业课则是工大老师为我们在各班的教室内讲课的。

    没有大操场,巨化广场就成了我们上体育课的地方;没有游泳池,乌溪江就成了我们上游泳课的地方。

    没有实验室,我们就乘上大巴,专车接送我们去烂柯山脚下的浙江工学院做科学实验。

    浙江工学院衢州分校学的是三年制专科,但没有专科的教材,用的是四年制本科的教材。用三年的时间,怎么可能消化四年的本科教材呢?所以,许多专业课,老师只有走马观花式地给我们赶着上课。这样的教学让同学们都产生了畏难情绪,老师就宽慰我们:理论很难,但当你们上班工作了,就知道了其实并没那么难。

    我们白天在教学里听课,晚上也在教学里做作业、自修,老师有时也会晚上来到我们教室答疑解惑辅导我们的学习。有的同学爱安静,独立完成作业;有的同学则喜欢讨论,抱团做作业。同学间有时难免会产生些矛盾,有时辅导老师来了,会看到教室里又吵又闹的乱象。

    临学期末要考试了,辅导老师一来,就被同学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逼着他透露点将要进行的考试题,老师若是想保密,那么这晚上他就别想回去睡觉了。同学们越来越有经验,总有办法把考试题从辅导老师那一点一点地逼出来。当考试了,打开试卷来,同学们都很高兴:和老师已透露的题目并无什么区别。

    到最后,我虽然在这幢简易楼里拿到了大学专科文凭,但心里总觉得欠下该学的知识很多很多未还的债。每逢夜来都会做考试的梦,担心着考不及格,担心着拿不到毕业文凭,几乎自己折磨了自己一辈子。

    我三哥与我一样也是从这座简易楼大学毕业的,学习成绩与我不分上下半斤八两,虽说也算是个大学生,其实文化水平提升是相当有限的,最大的好处就是镀了一层金,可以从当工人转为当干部了,可以从苦力的干活到坐办公室了,而且解决了《三哥的对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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