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终于从地平线冉冉升起,一点一点走到了你的头顶上,吃中饭的时间总算到了。生产队长一声招呼,大家拼了命朝一担担装满稻谷的箩筐冲去。刚开始,我不懂人们的这一行为,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呢?后来我才慢慢悟出,打稻人装筐不可能装得筐筐一般重的,有的装得太重,有的装得会轻很多。人们迫不及待地冲过去,就是拈轻怕重啊!我笨鸟后飞,留给我的是最最重的一担稻谷。
为农者,打小就离不开担,都练出了挑担的好功夫,右肩累了,并不停下歇息,“唰”地换到了左肩;左肩累了,又“唰”地一下换到了右肩,一个个挑起担来,轻捷如燕快步如飞。我呢,只有右肩能挑担,左肩就象贵族似的或是当官似的拒不劳动,更别说换肩了。我挑着最重的稻担,挑挑歇歇,歇歇挑挑,与前面轻快如飞的挑担者拉开了越来越远的距离。
这时,高高挂在村前大樟树上的大喇叭正播放着一支雄壮的歌曲: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劳动人民发奋图强
勤恳建设锦绣河山
誓把祖国变成天堂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们的道路多么宽广
我们的前程无比辉煌
我们献身这壮丽的事业
无限幸福无限荣光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们走在大路上
我们走在大路上
我们走在大路上
我们走在大路上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不可阻挡)
向前进!向前进!
朝着胜利的方向
我步履蹒跚呲牙咧嘴地挑着重担,行进在这高吭嘹亮的乐曲声中,真是狼狈透了,恰似天上掉下个卓别林!
突然歌声暂停了,响起了公社播音员的声音:“下面播送我公社参加高考体检人员名单,请各位参加全国高考的知青和应届毕业生注意了……”
我立马撂下稻担,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听着听着,竟然我的名字也在其中!我真是太不敢相信了,考得那么糊里糊涂,也能超出录取分数线?播音员很敬业,她把名单念了三遍,三遍都读到了我的名字!我相信了,我真的上了录取分数线!
此时,我们知青点的人还是满满当当的,我还以为自己将先他(她)们一步离开这里呢,其实“知青大返城潮”已近在眼前了,可我们竟毫无知觉,那怕一丁点的风声也不曾听到过。就在我等《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时间的某一天,我们知青点突然就一下空空的了,我不知道他(她)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同样也不知道他(她)是怎样离去的。
仿佛他(她)们从不曾来过这里,也不曾离去过。所以说,中国人喜欢在春节无宵大放特放鞍炮,放得把整个天空都炸了,这是很有道理的,目的就是深度加强对光阴流逝的印象,害怕自己记不起是否真的来过人间。
座东南朝西北的荞麦坞知青点好似一座被废弃的庙宇,玻璃窗和门都被离去的人在离去时砸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了我一人继续游荡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没有人来这个曾经喧嚣的地方走走,我也没有走出去找谁说说话。说实话,我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去报考什么大学,害得自己落个末刹,人家都回城上班拿工资了,可我还孤伶伶地独守空庙。
上大学对我意味着什么?不就意味着我还将数年没工作吗?对于我这个就将三十岁的大男人,早就想工作拿工资成家娶女人孝敬父母的穷平民百姓,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女人啊。
在我终于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最后一个晚上,我几乎整整吹了一夜的笛子,充分抒发着希望有个人在笛声里走向我的心愿,充分表达着这样一种心情:“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我吹啊吹啊,不知道是否有人听到了我的笛声;我吹啊吹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横笛嘴前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最后一个也悄悄地出了村,绕着弯弯的丘陵小路离去知青点越来越远了。经过我们最早种植的一片桔林时,我采下了几株连枝桔,绿绿的叶儿,光鲜铮亮黄橙橙的无核密桔。我想,这就是我曾在这呆过的劳动成果啊!
1975年~1978年,我在荞麦坞的那些年,插秧、割稻、采茶、种无核蜜桔……干过许多农活。
农忙时,我们知青点45名知青,各自回到各自的生产队插秧、割稻忙双抢,平时就在大队副业队干活挣工分,采茶做茶,种桔树,做粉干。
虽然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忙着,但每天只能赚一毛三分九厘钱,到年底分红时,还得向家里要钱倒贴给生产队里。
一个大小伙子虽然做死做活,但还得让父母养着,那苦滋味憋在肚里没法用语言表达。但甜头也曾偷偷尝到的。
在无核蜜桔成熟的时候,我们曾在桔树下刨地种豆。那一串串黄灿灿的蜜桔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挂着,一伸手就够到了。
我们知青会各找一个不易被人发现的地块上干活,前后左右看看没人,就会偷偷摘一个蜜桔,迅速剥开皮,一把塞进口里吃着,再把桔皮扔进预先挖好的坑里埋了。
那无核蜜桔真是比蜜还甜!这么可口的蜜桔,自离开荞麦坞,就没再看见过,更没吃过了。
那偷着的甜,成了我上山下乡时特有的标志!
别了,知青点!远了,知青点!我的人生从此将是怎样一种景象呢?不管怎么说,告别昨天,走向明天,你总会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悦,更有一种欣欣然的憧憬。我就是怀着这样一种喜悦和憧憬赶回家的。
然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我终于赶到家的时候,家是空空的,由一把锁紧紧地把持着。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都去哪了?我的喜悦和憧憬烟消云散了,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可怕预感随之袭上心来。
没过几天,家里人都戴着黑纱从大上海回来了。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痛不欲生,她嘴一瘪一瘪地抽泣着:“你大哥从没意识到自己患得是有多可怕的一种病,一直要求组织上重新安排工作,走时没留下一句话,就象睡着那样眼一闭再也不张开了……”
我的心极度地震撼着,在心灵的深处呼唤着大哥:“大哥啊大哥,你走得是何其匆匆!你甚至没来得及亲眼看一看小弟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不及看一眼自家刚买来的那台九寸黑白电视机播出的第一个节目……”
我心情极其沉重地把我采来的连枝桔,精心挂在了披着黑纱的大哥像框上,三鞠躬,然后久久地默哀,我红红的两股泉眼奔涌了。
朦朦胧胧中,我看到大哥问我:“小弟,你终于考上大学了,大哥真为你高兴!快告诉我,你考上的是哪所大学?”
我告诉大哥:“亲爱的大哥,小弟不争气不努力,真的很对不起你!小弟只是被一所扩招的浙西分校了。”
大哥没怪我没考出好成绩,又问我:“浙西分校在哪啊?”
我告诉大哥在那《千塘畈的神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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