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兄弟面前是丢脸, 在一群兄弟面前说也是丢脸。
自暴自弃的太子胤礽索性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胤禩、胤禟和胤俄三个道歉。
这架势可让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佑张大了嘴。偏生平日最能和太子二哥斗嘴的大哥胤禔早已乐颠颠地回大阿哥府，眼下居然没人能说出一句两句话。
四人面面相觑，索性将视线到当局者的身上。
面对直接开口道歉的太子胤礽, 八阿哥胤禩满脸的震惊。他身体微微战栗——要知道就在李元亮到上书房来的时候，自己正思考着不对想要和九弟与十弟说个明明白白, 甚至心里泛着嘀咕，觉得太子平日对九弟的好十有八九怕是装的。
只是因着他和九弟十弟关系实在算不上亲密, 一直犹犹豫豫没有提及。可等到现在太子当着兄弟的面一道歉，胤禩倒是觉得自己把太子想得太过于龌龊。
想想若是自己说出口的话，岂不是像是故意破坏兄弟感情的恶人？胤禩一个激灵，又是庆幸又是惭愧, 眼见着颇有点手足无措的味道。
早已从兄弟几人脸上表情知道没人说穿的胤礽, 瞧着一张脸红扑扑的胤禩, 还觉得是他老实厚道, 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边难得一见的亲密接触让胤禩更加慌乱，也越发让胤礽嘴角噙起一抹笑。想想赫舍里纶布先前意指八弟老沉奸猾，会私底下告密的念头, 胤礽心生愧疚, 又重新道歉：“都是太子二哥的错, 还害得你们三个好生挨了一通训，若是有什么……”
还没等胤礽说完话, 八阿哥胤禩就急得连连摆手：“这件事哪里能怪得了太子……二哥？要不是这些人心术不正，汗阿玛查出以后也不会当机立断的下手。”
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佑并不知内情, 等胤禩这么一提倒是一个个脸上闪过惊色。
再等太子二哥将来龙去脉说一遍, 所有人眉眼间都带上了一抹愤懑。胤禛的脸色黑如锅底：“这些官员的脑子除了靠女儿上位还有什么？弟弟看来倒是咱们以后也要注意些, 别被美色给蒙了眼睛。”
这话却是朝着胤祉说的。
胤祉心里一虚, 赶紧连连点头：“四弟说的很是有道理。”
胤礽心中一惊, 望向三弟的目标也带上了一丝担忧之色。
胤祉喜文厌武，他在书画上的才华算是兄弟们之首，就胤礽有时都不敌他的奇思妙想。偏不知哪里学得一身名士习气，红袖添香这等风雅之事更是让他心驰神往。
虽然说没有纳妾，但是在三阿哥所里伺候服侍的小宫女，无一不是精挑细选之后的美人。荣妃深知胤祉喜好，还曾不满的抱怨过几句，全部胤祉糊弄过去。
阿哥们长大成人。
胤祉这岁数也听人提起皇位权利之事，只不过他心思更在编书之上，加上汗阿玛曾经承诺等自己入朝堂做事将办理书籍报纸一事交给他负责……
书籍报纸在推广番薯土豆时的巨大作用早已让众人明白此物乃是国之重器，将来执掌此事的他势必不能结党营私，做一个纯臣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越想越是明了的胤祉对四弟胤禛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他面色严肃的重复一遍：“四弟说的是，要本阿哥说是这些朝臣要做的事情太少，纯粹让他们闲得慌！”
兄弟们几人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这事能对太子下手，又哪里不能对兄弟们下手？??想到指不定日后妻妾族人像是吸血虫缠上来，一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厌恶，一个两个下定决心要把持心神，定然不能上了这劳什子的美人计。
将这件事定性到官员不思进取，想要靠着裙带关系上位之后，兄弟们也总算是舒了一口气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
只是平素最爱叽叽喳喳说话的胤禟却是难得没有说话，他一声不吭，闷闷不乐的坐在一边。兄弟们几人相视一眼，纷纷投给太子二哥一个兄弟爱莫能助的眼神后悄然离去。
等兄弟们走得差不多，胤礽赶紧拉住胤禟：“九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都是二哥的错。”
“当然是太子二哥你的错。”
“是是是，都是二哥的错，胤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胤礽低声下气的劝慰。
“弟弟我没有生气。”
“好好好——”可是看着你的表情完全不像啊？胤礽苦笑着瞅瞅胤禟严肃的脸蛋，连连认真的说道：“是是是，咱们胤禟没生气！”
“可是。”胤禟顿了顿。
他冷不丁的抬头注视着胤礽：“二哥，您说……汗阿玛会不会生气？”
“……？”胤礽微微一怔。
“太子二哥，您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告诉汗阿玛呢？”
为什么不告诉汗阿玛？
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告诉汗阿玛？胤礽哑然失笑：“这些人又是在赫舍里府上阿谀奉承，又在宫中肆无忌惮的传送流言蜚语，这点小事何必……”
“可是最后也是汗阿玛出手的。”
胤禟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个问题：“您觉得汗阿玛不知道吗？”
当然不可能。
赫舍里纶布刚才就点出这个问题，只是胤禟把这外面的一层遮羞布撕扯得越发开了，把胤礽想要遮掩住的小心思彻底扯了出来。
于此同时在乾清宫。
康熙站在琉璃窗边，把合得严严实实的窗帘拨开一些，夕阳西下，天边瑰丽如画的景色落入他的眼底却是半点波澜也未惊起。
室内沉寂得可怕。
梁九功下意识的将腰身弯得更低了一些，就在此刻他的耳边传来皇上冷淡的声音：“太子请诸位阿哥到毓庆宫聚一聚？”
“是的，皇上。”梁九功战战兢兢的回答着。他心里叫苦不迭，打从选秀的圣旨下发以后，皇上便心情直线下降，到现在索性将四周的窗帘拉上，独自坐在黑漆漆的室内。
太子爷啊太子爷！
您怎么就不赶紧来给皇上陪个不是呢？
梁九功心里埋怨得很。
这拖拖拉拉的，让皇上的怒火是越来越旺盛——当然梁九功根本没有怀疑太子殿下会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在他看来许是太子殿下放不下脸面，硬撑着不愿意过来道歉罢了。
他瞅瞅皇上，再想想太子殿下。
不得不说这一对父子就像是模子里刻出来的……若没有个润滑剂，只怕……梁九功想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整个人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润滑剂胤禟冷冷的盯着胤礽。
胤礽双手落在身侧微微颤抖着，他想反驳胤禟，胤禟把父子皇权看得太简单，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口，这双黑眸太过于清澈，以至于让自己心中
的念头暴露在胤禟面前，他都觉得耻辱。
“你们都先退下。”
胤禟难得厉声呵斥毓庆宫里的人，李元亮浑身一震随即带着点茫然看向太子。
“退下。”胤礽摆摆手。
李元亮忍住心中惊骇悄然退下，将九阿哥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再次上调——老实说他觉得就算是现在太子妃入宫那地位也比不上九阿哥。
室内的宫人陆陆续续的退下。
最后室内只剩下胤礽和胤禟两个人，胤禟伸出手紧紧拽住胤礽：“汗阿玛一定一定在等着二哥你过去的。”
胤礽：……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忍不住轻声说：“胤禟，你年纪还小不懂——”
“弟弟我是不懂。”
胤禟固执的看着他：“但是我懂一件事，如果一个误会不解释清楚，那就会变成一个裂隙存在于两者之间，终有一天会变大然后就像是一面镜子摔在地上，破得稀里哗啦的！”
……
胤禟走了。
李元亮第一时间走了进来。
他看着木然立在场中央的太子殿下急得团团转：“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九阿哥最是懵懂无知的岁数，您何苦为了他说的话而烦恼呢？”
“……最是懵懂无知？”
胤礽哑然失笑：“只怕是……”洞若观火。
后面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胤礽看了眼李元亮，将自己的心里话压在内心深处。
是走还是不走？
遥望着乾清宫的方向，胤礽肃立在毓庆宫正殿门外许久。眼见着最后一抹光线落下，整个天空逐渐被黑夜笼罩，他终究还是抬不起脚步，只立在原地发着愣。
乾清宫里灯火明亮。
明明已是熄灯的时间，但是皇上没有下令宫人们也只能胆战心惊的立在门外，大气不敢喘的交换着眼神，皇上身上的低气压，让所有人的心情格外压抑。
魏珠愁眉苦脸的站在门外。
他眼巴巴的朝着外头的甬道看去。
这个时辰怕是毓庆宫都熄灯了？
魏珠唉声叹气。他满脸无可奈何就在他想要转身的一瞬间，远远的一道灯火滑过魏珠的眼角。
他的动作骤然停止。
魏珠猛地转身眯着眼睛朝着远处望去，一行人逐渐接近了毓庆宫——亲自提着灯笼引路的分明是毓庆宫的大太监李元亮！
“……太子殿下求见皇上！”
正当等了许久许久都未见到胤礽前来，满心失望的康熙起身让人伺候洗漱的时候，外面魏珠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乾清宫。
康熙脚步一停。
他顾不得自己褪去了外衫，更顾不得如今已是带着缕缕寒意的秋末，三步并两步的朝着大门奔去。
康熙脚步停止在门口。
他双手微颤却是亲自拉开大门，瞬间胤礽的脸庞出现在康熙的眼前。
“……汗阿玛。”
“……保成。”
父子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康熙衣着凌乱，胤礽眉宇间的郁色未退，两人一冲眼就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胤礽羞愧难当。
自己为了颜面不愿说出自己的心思……又何曾想过汗阿玛的谆谆父子情谊呢？他踏入室内之后忍不住哽咽着跪倒在地：“汗阿玛……都是，都是儿臣的错。”
康熙独自在乾清宫里思考时。
曾经迷茫自己是不是在对太子的教育上出了问题，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满腹的父子情谊是不是给了一头白眼狼，可看着自己最是疼爱的太子如此羞愧的模样，他的心猛地一痛。
普一碰见这些老奸巨猾的朝臣们耍出来的阴招，加上自己几回话语里对赫舍里家的不满，太子心神俱乱做出来这般的决定也属正常。
说到底自己养出来的太子又怎么会有错呢？
康熙一把将太子拉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你这孩子又有什么错？要错的是这帮脑子里只有裙带关系的人！”
一个两个都想把太子带坏！
康熙先前对胤礽的不满瞬间转换为对这些朝臣宗室的怒火。
让自己不高兴。
让太子不高兴。
那朕就让你们高兴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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