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外出打仗和在北三省找人的池家双雄双双归来。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听见敲院门的声音,伺候池大太太的方妈冒雪去开院门。
“老爷!太太!姨太太!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在方妈惊喜到近乎哭泣的叫喊声中,池家双雄满面风霜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池二少身后还领着一个不到十五岁,长的面黄枯瘦,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花袄子,眼神动作都畏畏缩缩,看起来胆小无比的姑娘。看到池家人各个穿着光鲜,那姑娘紧张的扯了扯衣襟,然后躲在池二少身后当个隐形人。
池家人都呆了呆,除了池老爷,池槿秋,包括池大太太的一众女人皆站起身眼泪热泪。李姨太更是直接扑了过去,抬手甩了双雄一人一巴掌,而后抱着两人呜呜大哭。
这两巴掌着实不轻,打得整个饭厅听得一清二楚,池槿秋都替两个哥哥感到疼。
然而两个哥哥面不改色,一同安慰好李姨太,而后齐刷刷地跪在池老爷池大太太的面前,磕个响头喊:“爹、母亲,儿子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池大太太一边拿张丝绒手帕擦拭着眼泪,一边吩咐秀秀:“给大少爷、二少爷布碗筷。他们奔波一整天,肯定饿坏了。”
“吃什么饭?!有能耐跑,没本事填饱自己的肚子?!”池老爷冷哼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回后院主房,甩双雄二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大哥、二哥,回来了啊。”池槿秋没管池老爷。她爹就是个面冷心软的糙汉子,当家做主惯了,两个儿子当着诸位亲朋的面儿落他脸,他不给两个儿子一点脸色看,那才奇了怪了。
池槿秋没心没肺的笑着,看见秀秀布好了碗筷,赶紧站起身,热情的给他们一人添了一大碗饭,还打趣似的喊他们:“还跪着呢?你们膝盖是中箭起不来吗?要不要我给你们拔拔箭头。”
被她这么一打岔,厅里的气氛好了许多。李姨太示意两个儿姨娘把儿子们扶起来,池大少倒是不动声色的受了。池二少则是见鬼似的一蹦老高,离吴姨娘远远的。惹的吴姨娘眼泪婆娑,李姨太好一顿臭骂。
一家子鸡飞狗跳后,天色也不早了。双雄用完饭就去了池老爷的卧室,估计是去认罪受罚。
池槿秋近日来的运动量是往常的双倍,一到晚上是又累又困。她偷偷摸摸在池老爷卧室外面偷听了一小会儿,没听见任何吵架打骂的声音,也就安心的回房里睡了。
睡到半夜三更,忽的听见一声细细的呜咽声,紧接着是一大群哭声。池槿秋猛然惊醒,房门恰好被打开,秀秀点着一盏油灯,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三小姐,不好了!老爷不行了,他吊着一口气,想见你!”
池槿秋心里一阵颤抖,不敢相信先前还活生生的池老爷,说倒就倒了。当下一阵恐慌,外衣都没穿,光着双脚就跑到了池老爷的屋子。
池家所有人都在,全都跪在池老爷床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池老爷躺在床上,往常红润偏黑的脸,现在如素缟一样苍白无色。他已经换好了崭新的寿衣,闭着双眼,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
池槿秋见状心头一哽,眼泪不知觉的包裹眼眶,却被她紧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来。
看见她进来,大哥让开位置,轻轻把她推在池老爷的床头前,“爹,三妹来了。”
语音刚落,池老爷倏然睁开眼睛,看到池槿秋,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些许笑意,“三儿,来了,啊……”
或许是池老爷笑得太慈祥,又或许是那声三儿喊得断断续续,有种断人肠的悲伤感。
池槿秋心痛难忍,眼泪簌簌而落,趴在池老爷床头,哭着喊:“爹,女儿来了。您怎么穿着这么难看的衣服啊,快换成睡衣好好的睡一觉。明儿女儿和您一起回鹿儿庄,看看池家的老祖宗,再给他们上上坟,拔拔草……”
“也只有你,记得咱池家的老祖宗……”池老爷如垂暮之年的老人,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摸着池槿秋细嫩的面庞,一行眼泪倏然滑落。几近哽咽的哭着,“三儿啊,爹对不起你……爹不该阻拦你和那陈家小子私定终身,害得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成日做些不着边的事儿。爹看着你现在这副模样,每天都如被刀割般心疼。爹现在已经不求多的,就求你们兄妹三人平平安安,保护好你娘她们就足矣。你若心难平,等爹死后,就去上海找那陈家公子吧。不管那小王八蛋怎么对你,只要你觉得过得好,那爹死了也会瞑目。”
陈长清?池槿秋表情呆呆的,半晌,才想起来是原身的倾慕对象。面对池老爷那悔恨交加,又有小小祈盼的目光,池槿秋略带颤抖的长叹一口气,保证似的道:“爹放心,我会遵守先前对您的诺言,保护家人,守护祖宗到最后。至于那陈长清,都成过去式了,我管他去死。就算有一天我们到了上海,看见此人,我先啪啪甩他两巴掌,从此再离他远远的行不行?”
“好!好女儿!爹这一辈子最高兴的,莫过于生了你这个女儿。”池老爷演戏似的挂着眼泪长笑两声,而后重重握了一下池槿秋的手:“祖宗就拜托你了……如果小鬼子真打了过来,就如你先前所说,把祖宗和鬼子一起送上天吧。”
站在旁边的池大少闻言皱眉,“爹,三妹只是个姑娘家,不能留到最后守祖宗。等日军打过来,三妹就算再有本事,也难敌枪炮。若到时候被日军生擒,只怕生不如死。”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跪在池二少身后的那个胆怯少女田晓燕。
电光火石间,池槿秋好像明白了什么。刚想保证她绝不会让小鬼子侮辱自己,就听池大太太呜咽着大喊一声:“老爷!”
池槿秋怔然,躺在床上的池老爷已经闭目死去。虽然握住她的手已经渐渐冰凉僵硬,但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得偿所愿的笑意。仿佛他的死,只是另一个开始一般。
“池三爷,从今儿起,家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二哥从地上爬起来,郑重的在池槿秋肩膀上捏了捏,而后转身离开,给池老爷张罗丧事。
池大少也站起身,将手中的大圆军帽戴在头上,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军营有事,家里的一切就交由你打理。你要记住,在你答应爹守祖宗的那一刻,你就不再是池三小姐。池家往后,就只有池三爷!”
池槿秋愕然,什么小姐,爷的。要是两个哥哥肯答应池老爹守祖宗,她至于这么巴巴的答应池老爹么。
她不就是想完成池老爷唯一夙愿,怎么就变成了池三爷,一副要继承家业的架势。
当爹的刚死,两个池家男丁就往外跑,看不出丁点伤心难过的样子。池槿秋大怒,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怒喊:“不孝之子!有本事你们俩都别回家!你们要回来,看我不打折你们的腿!”
回答她的,是二哥唱曲儿似的声音,“您是当家的~往后奴家,全凭您做主儿~”
擦!这是什么冤孽哥哥啊!怎么就让她遇上了!池槿秋头大如斗,回头看着哭成一团的女眷,不得不打起精神,开始操办起池老爷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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