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庄看着不大,却颇有模样,整个庄子都被高低不一的土疙瘩矮墙围了起来,外面是一望无际已经秋收过的光秃秃麦田,田后面是一道道冗长的险峻山峰。翻过山,就是王营长所在的清水镇,与此同时,南山的土匪,也在通往镇上的必经之路活跃着。
平时庄里的村民们一般不出庄子,除非要买日常所需物品,或者有人病了,这才逼不得已出门,亦或花钱请人翻另一个较为险峻的山头去买。
不过为了时刻关注南山那边土匪的动向,村民们在庄头修了一个木头搭的瞭望塔,塔上有庄里人每日轮流守着报信。
池槿秋出来的这会儿还是早上,庄里人大多都在家里吃早饭,阡陌纵横的庄子大道上没啥人,却能依稀听见庄里人的说话声,打水声,鸡鸣狗吠声,声声入耳。配合着还有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好一派祥和宁静的乡村景色。
一想到这样美丽的乡野风光很快被硝烟弥漫的战火烧的一干二净,池槿秋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在末世见惯了破壁残垣,荒无人烟的广袤之地场景,乍然回到民国,见到处处是人间烟火的热闹景象,从心眼里希望现在所处的时代能一直停留在文明美丽的时刻。
只可惜,时光不会复光阴,发生过的历史,不会因为她这只重生的西伯利亚蝴蝶有任何改变。即便她想做些什么挽救一下国民生命,可历史就是历史,它所记录的所有时间事件都是真实发生存在,没有任何人能逆改。
深觉自己在浩瀚历史面前无比渺小的池槿秋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香香喊了她好几声,她这才无精打采的进她屋。一进去,就闻着一股着怪味儿,池槿秋忍不住蹙起秀眉,沉声问:“香香,你又抽大烟了?”
香香原名李香,是池槿秋的远房表姐,比她大一岁,今年刚满十八,长得面黄枯瘦,身材纤弱。因为长年抽大烟,她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副没有精神气的模样,那一身蓝白色的秋袄穿在她身上,显得空唠唠,一阵风就能吹倒。
“恩,就抽了两口。”香香慢腾腾的坐回临床的炕床上,将小炕桌上的烟斗点燃,递给池槿秋,“来一口?这是镇上陈家的大烟,味儿不大纯,比不上你平时抽得王家的,不过还能接受。”
草!这具身体居然吸、du?池槿秋眼皮子一跳,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在现代接受了接近洗脑的防毒犯罪的思想,在这个普遍抽大烟为日常的时代,她是真心接受不了,更遑论自己本身还在吸……
这尼玛原身在搞毛啊?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自己的记忆弄的零零碎碎断片似的连不起,现在居然跟着时代潮流,吸这种要人命的玩意儿,真不想活了?
“不想抽?”似是感受到她的迟疑,香香像是想起了什么,揶揄的看她一眼,笑起来,“我都忘了,你是去过大上海的人,学着那些个名府学堂的学生们戒烟。虽说这时候的少爷小姐们都好这口,抽抽也没啥问题,不过你能戒掉是好的。这天天抽大烟,家里有再多的钱,也熬不住啊。”
池槿秋看了看她身后空荡荡,只有一张炕床,堪称家徒四壁的屋子,沉默了一小会儿问:“五姨父又去赌了?”
李香幼年丧母,其父李成炳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都玩。其兄李环同样游手好闲,十年前投了南山的山大王做土匪,一去不复返。这些多年来,李香是靠着池家的接济勉强长大。
不过池大太太不大喜欢她,主要从前的池槿秋与她走的太近。那李香自小耳濡目染,沾染了诸多恶习,抽大烟只是其中一个。
池大太太怕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李香带坏,从前对池槿秋严令行止,不许她跟李香一道玩。
奈何池槿秋做够了乖乖小姐,对李香这个“污点”表姐甚是好奇,总会背着家人偷偷与之溜达。
偏她性情单纯极易被哄,三五不时被李香哄着拿钱、拿物是常有的事儿。池槿秋从前会抽大烟,也是李香领的路。
这次池槿秋要出来见她,按道理池家人该拦着。可池大太太怕拦了她,她又寻死觅活的弄得全家鸡飞狗跳,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大不了失点银钱罢了。
听了池槿秋的话,李香先是一愣,而后抽了下大烟,吐出一口烟雾,在那袅袅飘升的烟雾中,淡淡的“嗯”了一声。
池槿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突然变得奇怪,两人一同沉默起来。
池槿秋来找李香,不过是勘查地形顺路,顺便套套她那在南山当土匪的哥哥消息,跟她本身没什么多的话讲。
见李香这副懒懒散散,不欲多说的模样,池槿秋自觉还不是问话的时候,也懒得劝她戒毒,改过自新等等的话。正打算起身告辞,就听李香轻声问了句:“听说,你拒绝了王复营长的婚事?”
“怎么?你也劝我嫁?”池槿秋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怎么会,我是最了解你心思的人。”李香抬起头,面黄枯瘦的脸挂着一丝戏谑,说:“我是想,既然你不愿意嫁,何不让你大姨娘给我说项说项?我要是嫁给了王营长,哪怕是做妾,也算是风风光光地官太太。日后你们池家有什么事儿,只管来找我照拂你们,大家皆大欢喜。”
感情她闷了半天,原来是搁在这里等着自己呢。池槿秋挑了挑眉,反正她也不想嫁,何不如李香所说,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日后自己有事,兴许李香真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于是双手抱胸,斜靠在李香屋外已经发朽的门边上,目光真诚道:“表姐既然开口了,表妹我哪有不帮忙的道理。一句话的事儿,我一会儿回去说说便是,成不成,我就不保证了。不过,你不嫁你二狗哥哥了?”
李香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名唤葛二狗,人长得一表人才斯斯文文的,在县里的学堂做着教助,是鹿儿庄一众女孩儿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李香从少女怀春之时,就对葛二狗暗许芳心,非君不嫁。奈何葛二狗装傻充愣,对之毫无回应,李香苦等许久无果,这才渐渐歇了心思。
听她旧事重提,李香有些尴尬:“那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提也罢。反正我现在是想明白了,女人这一辈子,嫁给好看的男人没啥用,得嫁给有本事的。等咱自己手头有钱有权,看谁还敢小瞧咱!”
“说得是,脸皮再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可嫁给有实力的,吃饱喝足才是正经。”池槿秋点头表示赞同,而后状似无意的问:“那你嫁了,五姨父怎么办?你哥那边,会不会来吃喜酒?”
“那老八蛋,我管他去死!”想到这个,李香也是一阵心烦,“我那混账哥哥一走就是十年,对我向来不闻不问。上个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带着一帮人回来抢自家人,还祸害了人家老梁家的女儿。害得我和老王八天天被梁家的人,堵在家里门都不敢出,只能晚上偷摸着出去。他要是回来,我头一个就不欢迎。”
“他要真回来怎么办?”池槿秋眉头紧锁,“到时候是不是又要祸害庄里的姑娘了?”
李香这时候也回味过来她今天过来的目的了,面上有些讪讪道:“应该不会吧。我哥虽然也是一个小王八蛋,但小的时候他还是很疼我的。这么多年来,南山的土匪一直在附近十里八乡徘徊祸害,唯独没来鹿儿庄。我相信,这一定是我哥在其中周旋,保护鹿儿庄的缘故。上个月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很气愤的问过他为什么要回来糟践村里人。他说北方那边战事吃紧,军部那边急需物资,有人提议剿匪充公,他们山大王想多抢点物资保山寨。”
没想到北方的战火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池槿秋心里一沉,回到家里把这个事情给大家一说,遭受到在县里当大兵的大哥池启丰,激烈反驳:“胡说!我们东北大军有张少帅坐镇,军饷向来充裕,怎会穷困潦倒到要抢山贼物资?!”
那是你根本不知道,从九一八开始,历经近五年的抗战和不断转移基地的长年累月惨痛战斗,张少帅旗下真正打战的士兵,已经穷得用自己的身体做武器。如果要剿匪充公,池槿秋是一点都不意外。
倒是在镇上开茶楼的二哥池启航,相当淡定的丢个炸/弹说:“北方既然吃紧,那么各路的土匪肯定没好日子过。他们一旦没好日子过,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对得住自个儿。咱们庄里上月来得土匪只是个预警,真正大的洗劫,还在后头。”
“啊?那可怎么办才好?!”池大太太一听,险些晕了过去,“上月是秋儿身体不适,跟着我去县里的白云庙求佛,躲过了一劫。这要是那些土匪再来,我的秋儿,我们池家,全都要遭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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