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整理芥子袋里的东西，都是要取东西，动动念头，拿出来就是。所以当我把里头存放的所有书卷竹简拿出来，差点把我给埋了，濯尘殿里都没有让人下脚的地方。
墨青那日对姜武的单方面碾压，让我明白顾晗光说的话的意思了。我看见墨青的眸中有赤色闪过，魔气的确不影响墨青使用功法了，它开始影响心绪。
所以我对着墨青说了一长串话，让他从对姜武弑杀的情绪中走出来。
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完全侵蚀墨青的心绪，只是让他对我比以前还要在意得紧。林子豫的下场就应该让我联想到的，墨青不容许有人对我半分不敬。我怎会不喜欢他对我的爱护，但什么都没有他重要。
我不知道墨青有没有发现这件事，但是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我习惯将可能用得上的书卷拓印一份自己留着，昆仑虚的藏书在经过师父墨渊同意后，我也拓印过部分，我不相信我在这么多书卷中翻不出解决之法。
将一地书卷挪出一个位置好让我席地而坐，床榻都没得坐，也堆满了书卷。
翻着翻着被自己给逗乐了，居然还有不少话本子。年少时摆摊算命，逛赌场，逛青楼，看话本子，神魔大战也去过，这么看的确是很恣意妄为。
“浅浅。”
“墨青，先别进来。”
一拂袖让门从里面打开，墨青看到这屋里的景象，安静了半晌后才开口：“你这是把藏书阁的书全都搬过来了？”
我叹气，三分真话三分假话，不想让他担心。
“这是芥子袋里所有的书，我要找本书，只记得内容，不记得书的名字，只能这么找了。等会儿，我清条路出来。”
收了极大部分的书回芥子袋，濯尘殿内总算看着没那么狼藉了，有地方下脚，墨青在门口站了半天终于能进来了。他带着三分笑意摸了摸我的脑袋，“你还有不记事的时候。”
我目光中透着沧桑，“年岁太大，忘记点事情也是正常。今日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住得近的好处在于两个人迈开脚就能找到对方，要么墨青来濯尘殿寻我，要么我去清波殿陪他。
“今日公务招摇分担了些。”墨青随手拿起一卷书，坐在桌前，“你继续找吧，我拿本书看。”
我一看他拿的书笑了，天族史册。我居然还存了这个在芥子袋里，果然是年岁大，不记事。
“这个你当话本子看就好了，我向来都认为里面的内容就两三分是真的，其余皆是胡编乱造。”
墨青轻声失笑：“那你的事迹会在里面吗？”
我思索了会儿，我还真不知道天族的史册有没有记载关于我的，不过肯定是记载了我做司音时随师父墨渊参与神魔大战一事。
我想了想我该怎么和墨青解释这中间的联系，组织下语言：“我不是天族的，青丘自成一国，不归天界管。不过我拜师学艺的时候随师父上过战场，神魔大战一事肯定会被记录下来。”
倏地被墨青握住手腕，他皱着眉头看我，语气严肃，像极了我阿爹要训斥我的模样。
“浅浅，战场凶险，你怎地如此胆大。”
她提起这件事的口气，仿佛上过战场这种事微不足道，不足一提，但他的心还是被高高提起，紧张不已。
轻轻拍了拍墨青的手，安抚道：“就去过那一次，魔族安生了就没打过仗了。”
连番安抚总算是让墨青不再将我上战场一事挂在嘴上。我们两个相对而坐，不说话也不会尴尬。在清波殿陪他的时候，也是如此，他处理公文，我在一旁做任何事都行，分担公务，看书，抚琴……
两个人在一起享受岁月静好的安宁也是一种相处。
偶尔墨青问我史册上的事，我记得的我就告诉他，补上两句有哪些地方是胡编乱造的，顺便同他说下里面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小八卦。
“东华帝君……”
翻到某一页，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厉尘澜倏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还是很不愉快的似曾相识。
他的喃喃自语让她以为他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和他说明：“东华帝君啊，曾经的天地共主，定仙神之律法，掌六界之生死，他是自己退位禅让给上一任天君的。”
脑中忽地针扎似的疼，厉尘澜以手扶额，脑海中有很多画面闪过，闪过的速度快得让他一个画面也看不清楚。有个冰冷的男声在脑中响起，这个声音在脑中扩散放大，如同烈火燃烧着他的识海。
“今日我和墨渊将你封印在此，盼你能静静性子，不再为祸四海八荒。”
似是他自己的声音在回应，“东华！你且等着！”
心中涌起无法克制的戾气，想摧毁脑海中那个恼人的声音。
四海八荒，谁有能力谁来主宰，他何错之有！
我不该让墨青看天族史册的。
为何看书会看出走火入魔之相，黑压压的魔气不断从墨青的体内涌出，他双眼紧闭，以手扶额，十分痛苦的样子。
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找书，慌张得心都要跳到喉咙口了。
捧着墨青的脸，连声唤他：“墨青，墨青……”
墨青眉头稍稍舒缓了些，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紧紧抓着我的手臂，用力到在我的手臂上留下了五个通红的指印。
“墨青，我在这里，别怕。我在这里……”
墨青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后，开始轻缓下来，他睁开眼眸已是赤瞳，他的眼神困惑又不安，像是在确认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浅浅？”
“是我，我是浅浅。墨青，我在这里。”
我还未从墨青清醒的舒心中回过神来，他便做了个我意料不到的举动。我是弓着身站在他跟前的，他倏地松开抓着我手臂的手，长手一伸扣住了我的后脑，将我带近他，逼近他，用力吻上了我的唇。
与他平日温柔的亲吻完全不一样，这个吻像是要将我拆吞入腹般凶狠霸道。
我会推开墨青吗？当然不会。
一吻结束，墨青的指腹轻抹我的唇角，他的眼睛还是红色的，可意识似乎是清醒的。
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他，唤他：“墨青？”
墨青凉凉一笑，吻上我的眉眼，眼神如素日那般温柔，“浅浅，别怕，此界天道不足为惧。”
说罢，他又闭上了眼，身形晃了晃，我赶紧抱住他。
“墨青？”
“墨青？”
墨青晕过去了。
我现在连思考他为何会对我说那句话的心思都没有，捏个诀带着墨青去找顾晗光。
药阁。
顾晗光诊脉的时候，我也不敢插嘴，他放下墨青的手腕后，用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你说他走火入魔了？”
点点头，“对啊，我亲眼所见。”
顾晗光知道我会探脉，让出位置，不耐烦道：“你自己看。”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晕过去了，内息半分损耗都没有。那么大力把他扯过来，他还以为厉尘澜要不久于人世了。
等我自己探墨青的脉象后，我明白顾晗光那眼神是怎么回事了。墨青体内气息在正常运转，什么损耗都没有。
今日我为何一直在问怎么回事。看书看得走火入魔是怎么回事，墨青对我说那句话是怎么回事，身体什么损耗也没有是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走火入魔？难道是一直以来都理解错了方向？
我顺着反方向思考，我一直以为墨青是以元神入凡间历劫，但其实墨青和我一样是以真身历劫，他的真身是魔。
所以魔气不是在影响心绪？真身的性子就是这样？魔气躁动，走火入魔都是因为真身在苏醒？
后面这几点我现在还只能打个问号，还没有想通到底是不是这样。
今日之事皆因提到东华帝君而起，墨青和东华帝君有仇？我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这是有多大的仇，历劫的时候都不能看到，不能听到东华帝君这四个字。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顾晗光居然也没走，他忽然开口：“那日你问我的，你自己搞清楚了？”
握着墨青的手，也没看顾晗光，我低声回道：“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顾晗光声音微微上挑，“哦？你知道厉尘澜不是人了？”
话音刚落，墨青醒了，甩开我的手瞬行走了。
“顾晗光！”
用力瞪他一眼，去追墨青。
她会嫌弃他吗？
她会离他而去吗？
她会觉得一个神仙爱上一个魔是耻辱吗？
顾晗光的话让厉尘澜如坠冰窟，他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的事情，她知道了。
坐在濯尘殿的床榻上，呼吸间仿佛都是她身上独有的桃花香进入肺腑。
手掌捏拳又松开，厉尘澜眸光怔怔，遍体生寒，他完全不想面对以后没有她的日子。她的好，让他上瘾。如果失去了，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我找到墨青了，在濯尘殿。
他呆呆的样子让我一点儿也生不起气来，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他的手都是冷汗，我变出手帕给他擦汗，他任我动作，也不抽回。整个人仿佛完全失了生机一般，好看的眼睛都黯淡无光。
依旧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他，“你跑什么。”
墨青微微侧头避开我的目光，嘴唇轻启，声音都是沙哑的：“你知道了……”
点点头，将他的双手合住，声音轻缓，“墨青，你在担心什么？告诉我。”
他的眼眸似有水光，我的心倏地疼了起来，我不在意的事并不代表墨青不在意。他以为他是个凡人，只是修魔而已，但始终都是凡人。这件事等于在完全打碎他的认知，他生而为魔。
耐心地等着，不让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离开半分。安静了半晌，他的目光与我对上，几番犹豫他才开口：“……这种感觉，就跟我以前脸色有墨痕的时候一样，让我觉得自己丑陋。我怕你会觉得这是一个耻辱，我怕你会离我而去。”
站起身捧着他的脸，亲亲他的眉眼，“神又如何，魔又如何，就是和你看对眼了，就认定你了。”
继续亲亲他的嘴唇，冰凉凉的。我看着他，轻笑道：“墨青，我也不是人做的神仙啊，我是九尾狐，是有九条尾巴的狐狸。我们都不是人，都是一样的。”
墨青的眼眸在渐渐恢复神采，我继续看着他认真道：“我们九尾狐一族全是死心眼的性子，一生认准谁就是谁。我之前说过的话，你是觉得我在骗你吗？逗你开心吗？”
必须要砸个锤，把墨青从患得患失里面砸出来。
果然最后一句话让墨青完全醒了，我的手被他挣脱开，他神情有些慌乱，“浅浅，我没有……”
干脆利落地侧坐在墨青身上，他默默伸出一只手扶着我的腰，我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变出一个以发编织的同心结，就是它是个失败品，我至今都没做成功。
我将同心结放到墨青的手上，“那日下山我是去学这个去了，就是做得不太好。”
墨青握紧了那个同心结，与我额头相贴。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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