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顺水之舟

    与发脾气的公主相比,迈克罗夫特眼下最关心显然是另一件事。

    他在白厅的办公室里听完了手下关于安德利娜在贝克街过夜的汇报,平静地卷起手中的羊皮纸,收到外套的内兜里,趁着夜色赶往马斯格雷夫庄园。

    他小时候总觉得叔叔家的庄园大抵就是经书里的地狱。白天所有人都在生活的时候那里死气沉沉,而一旦夜幕降临,马斯格雷夫那一扇一扇垒得高高的窗户才会像皮下的血管一样露出隐隐约约的红色。

    七岁的夏洛克说他们那深居简出面色青白的叔叔像德古拉伯爵,对此迈克罗夫特没有反对。

    今天他是临时决定要过去的,凌晨才到,下人们都睡了。他自己摸上楼,敲了敲书房的门,还不等里面回应就将门推了开。

    “你为什么还没答应国王?”

    黑暗中响起鲁迪那阴气沉沉的声音,那种责怪是如此熟悉,让他本能的背后一凉。

    迈克罗夫特镇定地脱下外套,走到门的另一边,将外套挂好,“这件事急不得,除非我确定了国王的意思,否则还是按兵不动的好。”他走到书桌旁,将自己怀中的羊皮纸抽出来,“这是你要的名单,隐形墨水,用你教我的方法就能解开。”

    鲁迪瞥了眼桌上的东西,却无心顾及。只见他生气地向前探过身子,压低声音道,“按兵不动?你知道我为了给你谋个席位花了多少心思,嗯?”他暗哑的声音像魔鬼一般,步步紧逼地质问着,“你知道福尔摩斯家族已经被逐出权力中心多久了?我们一直在等着这样一个机会,我为你扫平了议会的障碍!现在还获得了国王的支持!为什么你不答应,你在等什么?!”

    比起鲁迪的气急败坏,迈克罗夫特却显得冷静许多。这些日子以来,他越发感觉到自己手中的权力在膨胀。比起当初那个面对着叔叔会拳头紧握步步都要怕行差踏错的孩子,他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自主权在手中,他已经敢说“不”。

    “您已经久不出世了,叔叔。”他坐下来,神色泰然地解开一颗西装扣子,“您不了解现在的国王,还有他的王储,又或者是英格兰如今的局势。”

    鲁迪眯起眼睛,仰回座椅后背,这才反应过来些什么,嘴角上翘,观察着他一手带大的侄子,“你认为,你足够了解了?”

    迈克罗夫特眼神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静了一会儿,这才斟酌着回答道,“爱德华,他是个拥有足够热情也善得人心的君主,但他缺乏足够的谋略。我知道你要什么,我答应过你会做到。但是相信我,比起一个首相,他更需要一个大脑。而我,”他向前探了探上身,声音由虚转实,“我已经是他的大脑了。”

    一直瞠目的鲁迪闻此言不怒反笑,他双脚搭在桌面上,把玩着自己手中的钢笔,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你进白厅吗,麦克?我从前像你一样,也相信背后的权力大于一切,我从先辈手中继承了马斯格雷夫庄园和地下沟渠一般的消息网络,我一直在黑暗中保卫着帝国的安全,我认为只要我能够保护它、只要我拥有某些实权就足够了。但是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他越说越激动,月光照应着他惨白的皮肤,他像一个被过去锁着的罪人,无望地承受着命运的审判和惩罚,“如果你手中没有制度赋予你的权力,如果你所拥有的只是你的国王想给你的,那么我告诉你,他随时有可能收回,而你,你随时有可能被打回黑暗,像一个被用完的垃圾,永世不得超生!”

    迈克罗夫特闭紧了双唇。

    他没料到叔父会选择在今天对他摊牌。从小到大他一直对鲁迪为什么从不离开庄园有所疑问,他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他知道一定有什么曾将他从权力的核心驱逐了出来。但他从来没问过,也无从验证。

    “我……”他决定以自己的犹豫面对叔父那袒露的脆弱,“我从没想过成为一个议员,和一个……一个首相。”他抬起头来瞥了对方一眼,“我答应你继承马斯格雷夫和你的间谍网络,但就仅此而已。那是福尔摩斯的先辈留下的遗产,是我的责任,其余的我不曾承诺。”

    鲁迪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你已经走进伦敦的政治圈快十年,你应该很清楚它的残酷。你想清楚,是永远做个看不见的影子,还是大权在握,名垂青史。”

    迈克罗夫特撇开脸,“这超出了我们的交易。”

    “什么交易,孩子?”鲁迪冷笑道,“平等地位才有‘交易’,而你,你还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他的笑容在黑暗中显得阴测测,“想想你弟弟,噢!”他忽然扬起语调,“我听说他最近总和安德利娜公主混在一起——”

    迈克罗夫特的眼神立刻锋利地扫过他叔父的五官,“你想干什么?”

    鲁迪干笑了两声,看到迈克罗夫特的反应,这才放松了下来,双腿交叉翘到桌面上,一副毫不在乎的闲谈姿态,“我以为你早就斩断情丝了呢,”他声音放轻,上唇碰下唇,语调在一种病态的威胁中飘飘晃晃,“我的——小——冰人!”

    迈克罗夫特感到全身一阵恶寒。

    他花了半秒钟坐直了身体,双手握住座椅的两个扶手,摆出谈判的姿态,“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动公主。”

    “说来听听。”

    “你从没见过她,你……没有目睹过国王和王储对她的宠爱。”

    “我从来就没打算动她,”鲁迪的脸上依然挂着那又冷又锋利的笑,“只要你听话。”

    第二天一早,整座伦敦城还盖在薄雾中似醒未醒。

    夏洛克·福尔摩斯披着他的黑色大衣,戴着高礼帽,从贝克街221B的大门中走出街道。

    “坦诚地讲,今天的案子并不适合你去。”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男装打扮的年轻女孩,他正在试图对后者解释着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她的手上拿着一把雨伞,在出门时抖落两下,然后利索地收好,“那种地方女孩子该避嫌,你瞧我专门做了男生装扮,如果还不行,我帮你抓了逃犯便走好了!”

    “……我不需要你帮我抓逃犯。”

    安娜甩了甩手中的黑伞,“走着瞧!”

    那天遇到的案子其实简单的不得了。夏洛克前一天才接到的委托,晚上已经推测出了凶手是谁。若不是忽然有个湿漉漉的小公主找上门来非要抱着他哭,他这会儿应该都从苏格兰场录完口供出来了。

    但是……见鬼的,福尔摩斯大概是上辈子和王室结过仇,安娜这辈子就是来找他们讨债的!

    回头看了看喜滋滋拎着一把旧雨伞好似出门逛街似的跟在自己后面的安德利娜,即便理性如大侦探也忍不住腹诽上一段轮回论。

    昨晚借着壁炉的火温,他俩趴在公寓的地毯上研究着案情,推断了出凶手藏身的地方。只是伦敦东的码头区可不是什么良家妇女适合踏足的地方。那里的妓院比刚排过污的泰晤士河还要脏,那里有太多被出身、性别等等遭遇所困的可怜人,那是迈克罗夫特绝不会允许安娜踏足的地方。但他此刻就要这么带着安娜去的,想想还挺兴奋,他又要把那个胖子气得鼻孔冒烟了。

    “你必须要答应我,到了那里,我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说按兵不动你就不许出声,否则惊动了全伦敦的嫖客和娼妓,我可保证不了我们能毫发无伤的脱身!”

    “知道了。”安德利娜跟在他后面,小声嘟囔道,“打起来才好呢,我正想试试这把新武器改造的怎么样!”

    事实证明夏洛克的担忧并非多余。起初还好,两人顺利地摸进嫌疑犯藏身的妓院,由于还想顺带取证,并未打草惊蛇,准备制服了嫌犯就离开。谁料途中正遇到一起买卖儿童的纠纷。那孩子看起来与安娜差不多大,恐怕是才被送到这种地方来,抱着门外的柱子大声哭号,死也不肯进屋。夏洛克这手抓着被绑起来的嫌犯,正要伸手去抓安娜,那孩子已经离弦箭一样地冲出去,将改造过的黑伞握在手中,朝着浓妆艳抹的老鸨的脑袋挥手就是一下。

    夏洛克心里暗道不好,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养上个把打手。只见自己一声“安娜”还没叫出口,里面的房间里已经晃出三个壮汉慢慢悠悠地冲安娜而去。而那位仍是衣服贵族姿态的小公主,对危险似乎丝毫没有感应,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兴奋,双手紧紧握着那支黑伞的伞柄,等待着敌人进攻。

    只见其中一名壮汉往地上狠狠啐了口痰,挽起袖子冲着安娜就要扑过去,夏洛克心中大惊,已经顾不上手上的疑犯,拿绳子胡乱绑了两下,飞身过去抓住那壮汉的拳头。

    “你最好是有个计划,”他背靠着准备出击的安娜,斜着眼睛叹道,“否则我可不保证能把你毫发无伤地带出去!”

    安娜用伞挑开对方劈来的一掌,后肘狠狠地撞击在偷袭的人胸前,然后将手中的黑伞轻巧地旋了个弯,一下戳到对方的重要部位,狠狠地用了一把力,这才将伞打横平撑在两手之间又抵挡了敌人朝她门面而来的攻击。

    “身手不错,”侦探御敌间隙不忘打趣,“你老师教的?”

    “错了!”安娜灵活出击几招,但毕竟有着巨大的力量差距,很快便显弱势,正当对方准备得意之时,她却一手攥住伞柄,一手握在伞身上使劲一转,一把长剑立刻从中被抽了出来,“是学来保护我老师的!”

    夏洛克立刻就绷不住要笑,但一眼瞥到角落里解了绳子准备要逃的嫌犯,给了身边近敌狠狠两下子,闪身离开战圈一把抓住了嫌犯。

    “别恋战,抓人要紧!”

    安娜站的地方离门近,听闻此言又衡量事态,看到院子里绑着的马,便立刻找好了退路准备夺门走人,但人到门口,想了想又不甘心,于是飞快绕到侧门,将锁链统统扯开,又将自己怀中的银币撒了一把出去,那些被长时间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的女孩们反映了几秒钟,很快也意识到门外发生了什么,抢着地上的钱,大着胆子上前推门。

    这边夏洛克已经绑了嫌犯在院门口等着,安娜飞身上马,在院门口接上夏洛克,疑犯则被大侦探像绑猪肉那样吊在马鞍一侧,三人扬尘而去。

    临走之前,只听到身后是一片少女的欢呼。

    “少女骑兵团团长,”马背上的大侦探笑道,“这下可是名副其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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