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思各异,但都没有人出来问个明白,看着三子怂在原地,拿着手册假装在看的样子,心里都长长的鄙夷了声,对于苏眠的来历更为忌惮。
“起风了。”不知谁说了一声,打破了室内短暂的平静。
苏眠突然起了兴趣,坐到窗边,发丝飞扬,吹进来的凉风吹得他的衣服鼓胀成了一个小旋儿,单薄的身影愈发明显。
他透过冰凉的铁丝网看到大门口,那两片暗沉沉的铁门隔离了两个世界,在里面的人眼里,仿佛连外面的阳光都更明媚些。
小美人鱼今天穿了一条米色的裙子,领口是很是细致绣上了几点碎花。
隔得远了,他看不清小美人鱼的领口,但是他可以看见她被风吹扬起来的裙摆,仿佛开成一朵花。
她微微颔首,跟着一个穿着灰衣服的人说了几句话,栗色的发丝被风轻吻着,有些遮挡住她的视线,她不厌其烦地把头发撩回耳后,细碎的动作显得很是温柔。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宋醒似有所感,转头朝着他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外面的墙壁都只能看到冷冰冰的铁丝网。
苏眠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她明艳的五官,红艳的嘴唇被阳光照得水波潋滟,远远地就看见那一抹亮眼的红。
三子见他在窗边站了许久,腆着脸挤到他身边,脸也朝外边张望着,“眠哥,你在看什么?都看了老半天了。”
此时宋醒已经走了,三子只看到裙子的一角消失在大门处,苏眠推开他的头,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不含感情:“没什么,看风景。”
转身就回到原位继续看书。
“那有什么风景看啊”三子嘀咕了一声,看着外边光秃秃的操场,摇摇头。
外边响起了摇铃声,狱警捧着一大堆的信件按着名字分发,被报到名字的人无一不是喜出望外,这种感觉真的是“家书抵万金”,没进去过的人是体会不到这种单纯的喜悦的。
谢飞对于这边发生的笑闹一直采取的是置身事外的态度,不带恶意的说,他骨子里始终还带着属于文人的那种清高,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看守所里的三教九流之众,那些粗俗的玩笑、邋遢的行为,他一个也看不上,唯独相同的,是都对苏眠很感兴趣。
无论是几千年前的文人,还是现如今的高知分子,骨子里都有这个通病,谢飞读到了博士,自认为也是个知识分子。
是以,对于众人的起哄,他只是在心底暗自发笑,并不曾会想到自己也会成为被起哄的对象。
“谢飞,”狱警喊了一声,谢飞耳朵下意识地竖了起来,这是人听到自己名字的正常反应,不过谢飞并没有回答,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
另一边的监室,一个光头的男人兴奋地举起手,“报告,我是谢飞!”说着憨笑起来,“我媳妇咋子又给我写信了?哎,那个娘们……”语调虽然带着嫌弃,但脸上的幸福是掩盖不住的。
谢飞早知如此,眼皮子都懒得抬一眼,自己只有一个母亲,是传统的中国妇女,大字不识一个,兢兢业业了一辈子,含辛茹苦拉扯大谢飞,到老换得一身伤病,还躺在医院里,靠着药续命。
除了母亲,他讨厌累赘,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最好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弱点和牵挂,这对于他来说是极愚蠢的行为。
他已经为了母亲付出了太多。
那狱警并没有再细看,随手将信件交给了那个男人,继续喊着下一个人的名字。
那男人接到信,看着上面华中科技的邮戳,却是有些疑惑,他指着上面的邮戳,和监狱其他人讨论着,“这什么鬼?这个公司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啊?”
旁边的狱友像是终于找到嘲讽的机会,凉凉地来了句,“说不定又是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欠下的高利贷。”
“滚你娘的!”那个男人啐骂了句,“我当初可是一五一十交代过了的。”
谢飞的耳朵一动,华中科技就像一个导.火.索一样,迅速戳中了他的神经,眼一抬,瞥见男人正要拆开的动作,立即跳起来,声音罕见地激动起来。
“那是我的,我也叫谢飞!”
正在拆信的男人的手一僵,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自己无意之中又欠下的,这几年又是套现又是再借的几乎都搞晕了他的脑子。
“给给给!”男人赶忙把手上的信递给他。
谢飞眼皮直跳,这几天心里就一直不安宁,总感觉有事什么要发生,不知是不是他敏感,他总觉得苏眠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小子进来有一段时间了,从没见到哪个人进来看过他,或是收到信件,他们一直以为这小子是孤家寡人呢。
一时都起哄起来,纷纷嚷着要看看,以为是谢飞又收到哪里的聘书,毕竟这在看守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有的人在里面几年也不闲着,一直在研究着,出来之后因为有一技之长,被大公司聘请的也不无可能。
狱警吹起了哨子,警告了几句,大家像只鹌鹑似的,都安静下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谢飞朝他们敷衍的笑了笑,急忙拆开信纸,脸色顿时煞白。
果然,果然,怪不得这几天自己的收管金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笔,看到户头是华中科技,他虽然心里有些疑虑,但是并没有多想,以为他们是为了之前的事又来的一笔补偿。
结果……结果,信上明确的说了,公司又出问题了,希望他能继续揽到自己身上。
当然,作为补偿,他们会给他一大笔补偿金,足以应对他母亲接下来治疗所要花费的天价医疗费,并且出来后保他衣食无忧。
呵呵,这次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解决的事了,说不定几年甚至是十几年,因为涉及到最近严打的偷漏税。
谢飞一时有些绝望,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语气虽然是客气恳求的,但是字里行间无一不透露着命令的气息。
呵,还是他的导师亲手写的呢!他是不是还该感谢一声,感谢他这样抬举他,给他这个学生一个机会来顶他的罪。
他的手青筋凸起,紧紧攥着那张信纸,眼中闪过浓厚的痛苦之色。
他受够了!受够了!!!
凭什么,自己要像狗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像个可以随处使唤的仆人一样,就因为自己是他的学生吗?
把自己潜心研究三年的博士论文不经他同意占为己用,用毕业证威胁他跟着他一起进了这家公司,而后自己就成了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兵,哪里需要搬到哪里。
明明是他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己这些年来明里暗里贪了许多,现在终于被发现了,就慌了,急忙找他来顶罪。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眼眶有些热热的湿湿的,他又恨又怨,他不仅怨这个人面兽心的导师,更恨那个学校,还恨这个可怕的社会。
他没有举报过吗?没有反映过吗?可是又有谁理睬过呢?学校无一不再敷衍回应,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换一个导师,可是一个被原导师不要的学生,还有哪个人敢要他呢?
万一他哪天也到背后举报自己呢?再说,他只是一个学生,人家可是一起共事的同事,无亲无故的,谁愿意帮他?
学长们无一不用自己的亲身体验告诉他捱过来就好了,把毕业证拿到手就可以远离他了。
毕竟,读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到头来屁都拿不到吧。
可是,殊不知,就是这一句忍忍忍,“凝结”了无数过来人的经验教训,反而把他们推向更大的魔窟。
他深知,如果真的依导师所说的,那他的一辈子就算真的毁了。
坐牢十几年出来,自己估计都成一个废人了吧,怕是母亲连死都不愿再看到自己。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谁能来救救他,他早已深陷泥潭,这时候想要抽身太难了。
谁能来救救他???
他不是傀儡,他不是任意让人凌.辱的对象,他不是导师的一条狗,他从没有犯过罪,可是说出来的这些话,有人听吗?
在这个社会,没有权,没有钱,他想伸冤都无处走。
本来他都想着,等出来后,他就带着母亲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凭着他的能力,还怕养不活自己吗?
结果,呵呵!
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不再挣扎,眼光中冒出了一丝死气,好像认命似的,眼中的神采都慢慢消失了。
苏眠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神色,知道那信里恐怕就是说得那件事。
不可否认,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怜悯,决定做这件事,这些不忍只是在心头晃过了一秒钟,便被他忽视了。
没办法,那个导师能找上他,这么多年还一直欺压他,除了那个禽兽本身的原因,还有他自己的原因。
过于怯懦,容易面对强权低头,家庭贫困,容易控制。
这些恰恰成了那个导师肆无忌惮的理由。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什么样的成长的环境造就什么样性格的人,自小单亲,家境贫穷,那一张学历证可能对于那些富家子弟不过是贴在门面上的一张漂亮的纸。
而对于这些渴望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寒门子弟来说,可能就代表了一切,他的前途,他的未来,都在那一片薄薄的纸张中。
他不得不对他妥协。
所以不把人逼到绝境上,他往往会逃避那些痛苦的抉择,看不清自己的处境。
他只是把事实用一种更残酷的方式摆在他的面前,这反而有利于他彻底想清楚。
苏眠冷静地分析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直直地望向那个一团死气的青年。
然而最怕的就是他自暴自弃,希望他没看错他。
“谢飞,你拿的是我的杯子!”18的发哥有些不悦地盯着谢飞拿起杯子的手。
发哥有很严重的洁癖,他所有的洗漱杯,毛巾,包括洗发露、沐浴液那些,都不准别人乱碰,拿错的就更不容许了。
要是有些人不小心碰了,就要被他一直念叨着,一直念到你求饶并且立下保证书,保证下次绝不手贱。
“对不起。”谢飞像是才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中的被子,眼睛扫了一圈,拿起自己号牌位置的杯子,去水池边刷牙去了。
他一走,那几个人凑在一起,有些奇怪地讨论着,“你们发现没,这几天谢飞这小子有些魂不守舍的,脸色也不好看。”
三子也在里面凑着热闹,“是啊,前些天下床的时候还穿了我的鞋子,他不是一向很嫌弃我的吗?”
“这不是见鬼了吧!”其中胆子最小的李顺有些害怕,猜测道。
“去你的,怎么鬼就偏偏找他一个!还是那个弱不禁风的瘦鸡样!”其他人纷纷唾他,大家在监室里呆了一阵子,离奇的事情也听了不少,但是每天都要接受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熏陶,大家心里也不是那么信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天马行空的揣测着理由,毕竟大家都待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说也是同一个监室的,室友出了心理问题,还是要关心关心的。
只有苏眠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参与讨论,一直很安静地在洗着衣服,好像漠不关心的样子。
事实上,这些粗枝大叶的汉子到现在才察觉出来,他可是一直密切关注着谢飞的进展,毕竟不把人逼到绝境上,他越是绝望,越是痛苦,越是魂不守舍,最后收为己用的可能性越大。
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让他对自己不产生疑心,反而把自己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现在看来,时机差不多了,他也得赶紧行动了,毕竟他在里面也待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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