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楼二楼的包房有约摸七八间,每一间的隔音效果都非常好,冠冕堂皇的说辞是来这里的客人各个都身份尊贵,饮食环境必须安静,然而潜台词就是你们在房里说什么都没有人知道哟。
白辜潭与夏香香现下呆着的包房是他的最常呆的一间,临窗,光线好,空气好,开窗可看到外面的情形,关窗可享受一个人的安静。久而久之,艺术楼就私下里把这间包房单独划分出来,专供白辜潭使用,不再对外开放了。
这间包房雅致素净,仅青灰藏蓝还有白色做底,唯一颜色鲜一点的是窗台上仅有的那几杆花枝,有时候是一抹冷黄的腊梅,有时候是一团暖粉的桃花,依季节不同。即使白辜潭不是每天都来,但艺术楼每天都勤勤恳恳将其打扫干净,花与水随时更换,保持新鲜。
安静的包房内,乌金色的小香炉里燃着东夷特产的顶级香块,几缕青烟透过镂空的炉盖袅袅在空中上升盘旋,直至消融。白辜潭茶台上的茶器是由南方名窑烧制,色润,是当地特有的天青色。此时房内气氛轻松祥和,楼下的吵嚷虽然有传过来,但包房内到底还是好似另一个世界。
夏香香一边喝着碗里的“玉露”,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心说没想到这人品味还挺好。同样是喜欢素净,但自己便宜老妈陶芊芊无非喜欢些粉蓝粉绿配以白色之类,整体偏女性趣味且少有重色,看着好像就是刚刚下凡的小仙女。但白辜潭这边却不同,颜色有深有浅,让人觉得稳重安定,瓶内几枝花色又不至于让房内太过乏味,甚至有点睛之笔。
“你在想什么?”白辜潭喝了口茶,随意问道。此时他其实也在思索刚刚得到的新线索——这位“李春花”不知道郭将军是谁。柳京有俗语,说三个男人一台戏。这三个男人,分别是勉强还坐着龙椅的圣上,自己的养父白公公以及手握兵权的郭将军。这三个男人在柳京唱了几十年的戏,再孤陋寡闻的百姓即使没见过真人,名字也应该是知道的。“李春花”这个女人,浑身透着违和感,好像就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一样。
“我觉得你的品味比我娘要好。”夏香香手撑着脸。
这倒是第一次听到与她家人有关的事情。心里这样想,但白辜潭不动声色,给夏香香倒了一杯茶:“你娘的品味不好?”
“不是不好,站在她的位子上来说算是好的,但是我不喜欢。”夏香香喝下茶水,带有枣香味的茶水冲散了口中的清甜,“我喜欢你这种。”
这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显然让白辜潭心情上佳,他又给夏香香倒了一杯:“上次分别,说下次相见就陪我喝一会儿茶,不想短短几日,便又相逢了。”
“我是看看温书怎么样的,哪知你会在附近。”
“那你看他何如?”
“没病没灾,挺好。”
“你若想见他,可让他上来。”
“不了不了。”夏香香摆手,“见了麻烦。”
本来就是随口一提,白辜潭也不是真想有外人进包房,见夏香香如此回应,话题也就点到为止。倒是夏香香手撑着脸看着面前一脸“岁月静好”的男人说道:“小心眼,你以后准备干嘛?”
“以后?”白辜潭这话听着觉得有意思,“继续做官罢。”
“哦。”得到这样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
白辜潭想了想,觉得这似乎话里有话,复而开口:“你觉得,我以后要干什么?”
夏香香:“继续做官啊。”
两人对视一会儿,最后却是白辜潭叹气:“我确实有些安排,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我没想知道。”夏香香望着窗外的蓝天,有些走神。
白辜潭默默给夏香香再次把茶满上:“你呢,以后准备做什么?”
这一次,夏香香没有立刻回复,她看着窗外的天,天幕下偶有鸟雀划过。白辜潭看着她,耐心等着回答。
“把该做的事做了,然后离开柳京。”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在白辜潭心中,如一粒落雪没入水中,没有涟漪,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他看着夏香香的侧脸:“离开柳京之后呢?”
“不知道。”
夏香香说的是老实话,而这些老实话,她连绿枝和朗嘉石都没说。
“如今世道艰苦,也就柳京还在纸醉金迷,你若出了这城,只会看到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也就是说,柳京如今像是世外桃源?”夏香香垂眼看着楼下还在蜂拥的百姓。
“……”白辜潭看着手中的茶杯,喃喃道,“不过是海市蜃楼。”
这句话本来声音就很小,加之夏香香此时已经心思走远了,自然没有听到。莫名其妙地,看着楼下的人头攒动,她突然想起了朗嘉石。掰起指头算,他走了也有好几日了。他常吃的糖葫芦夏香香都已经吃了八支,甚至打卡美食店的时候还发现了味道更好的。本来还说等他回来跟他说说,却也不知道他要在外地呆几天。
夏香香曾经装作不经意问过老朗,后者只是草草回了一句说朗嘉石去了香村。香村,怎么就去那里?不是说闹饥荒么,去那里干什么,是与这次的老赵贪污案有关么?如果闹饥荒,朗嘉石到了那里……有东西吃么?
越想,夏香香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白辜潭早就发现此人已经神游天外,但很意外看见对方还有这样担忧的神情,虽然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但白辜潭也没有心思问。
问多了,就没意思了。
千里之外,香村
香村古时候是一个村,人们代代都这样喊,喊到大昭这个朝代,虽然已经发展成了一个城,但是名字却没有改。同样没改的,还有人民的生活方式。
香村人勤劳,然而再勤劳也抵不了天灾,抵得了天灾,也受不住人祸。这里的饥荒已经闹了许久,先是蝗灾,后是干旱。朝廷赈灾的粮款说是会有,但层层克扣,等真的到了香村,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如今的香村周边,饿殍遍野,城内也是叫苦不迭,再有钱的人,也不过是锅里能有几滴油的程度,而且也坚持不久了。前几日香村开了城门,接收了方圆百里流离失所的百姓。失去家园的人民满怀希望进了城,却发现验牒的官兵都跟自己一样又瘦又黄。
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曾经有几批流民去往临近州府,然而当地官府更多在意自己的利益,且大部分与香村县令交恶。拒不接受难民,最后这些人去无可去,走无可走,只好回来。
有人说这是昏君无道,老天降罚。一开始还有人说你别乱说小心掉脑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说法越来越多。民心极度不稳,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有人说如果去城北寺庙那边,能看到官府统一堆叠的尸体,腐臭不堪。放在台上的佛祖以往眼前看着的是虔诚信众,如今佛祖还是同样的慈悲目光,摆在他面前的却只有成堆的尸体,和漫天乱飞的蝇虫。
然而今日似乎有了转机,因为官府突然派出十多位衙役,让他们拿着铜锣在街上敲打四处高喊,大意就是让大家到官府门口去集合,说有粮食发放。
这声音太响了,城里百姓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等真的到了官府,却发现真的有粮食!
这他妈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是米啊!上好的白米!还不是那种低劣的粗粮!群众们震惊了,癫狂了,蜂拥而上地要抢米。好在这时候官府还是有点权威,大刀亮出,吼道:都排队,插队的人没饭吃!
等了那么久,还差这一会儿么?百姓们终于还是老老实实排队了,只是一个个眼里都冒着绿光。这让打米的几位衙役感觉心里有些毛,好像自己连同着这些米都要被面前这些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在官府面对有一家客栈,如今早就关门歇业了,荒凉得很。但就在客栈二楼,有一扇窗户略微开了一个三指宽的缝隙,透过缝隙可见,屋内站着一位神情凝重的男子,正在观察街上情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头顶隐隐冒着绿光,但始终没有绿起来的朗嘉石。此时的夏香香如何能想到,她与朗嘉石虽相隔千里,但都正以上帝之眼俯视着楼下乌压压的人群,这真是缘分,缘分呐。
“咚咚。”
“进。”朗嘉石依旧盯着窗外排队的百姓,头也不回说道。
“世子,橘庆米铺的新一批米又到了,这次是从柳京一路来的。”
“好。”
“还有就是,罗县令说,如若不是王爷,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我们提的条件他答应了。”
“好。”两个好字,朗嘉石神色波澜不惊。
“还有一件事,”汇报的人语气稍微轻快了一点,“弘松首领让橘庆米铺的人带话,说世子夫人的烧退了。”
听到这里,朗嘉石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些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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