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鬼,有鬼!不是我将你关在殿内的,不要杀我,不是我,是她,是陈贵妃……是陈贵妃的冤魂出来索命了……”
秋禾在院中扫雪,就听到燕儿疯疯癫癫的又从关着她的屋子里跑了出来,那日她假意屏息假死,这两个宫女做了亏心事心中有鬼,再加大殿之内阴气太重,果然如她所料的被吓着了。
原本她只是打算小惩大诫,却没想到她们两的胆子是着实的小,如此的不经吓。
两个宫女疯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惊动了景阳宫内的掌事方姑姑,起初方姑姑还疑心过她,可秋禾楚楚可怜一脸害怕的小声哭诉,她是如何被燕儿锁在殿内,昏迷了一夜的事。
再加上她们口中喊着陈贵妃的名号,方姑姑便不再追问,直接将她们关了起来,也就再无人敢去怀疑这其中的真假了。
院子里的宫女们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燕儿,那边方姑姑就阴沉着脸从里间出来,剜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声音不威自怒,“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让这等疯人在这妖言惑众,赶紧给我捂了嘴拖下去。”
马上几个瘦弱的小太监就扑上前,用一块白布捂着燕儿的口鼻,等到她没了挣扎才拖着从后殿出去,而从始至终秋禾的目光就一直跟在方姑姑的身上,并未在意燕儿的去向。
“今日姑姑我就给你们提个醒,主子贵人们最是不喜这等鬼怪只说,只要你们身处在这宫墙之内一日,就得管好你们的嘴,小心你们的命。若是被我听见谁再在背后提起这事,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这两个丫头便是你们的下场!”
“奴婢谨遵姑姑教诲。”
方姑姑满意的拢了拢袖子,转身要回屋里,只是抬脚之前古怪的朝着秋禾的方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伸手朝她招了招,还没说什么,就看到秋禾煞白着无措的脸,跌跌撞撞的站在了她的跟前。
这次的事,她这几日翻来覆去的还是觉得有些蹊跷,总觉得不会这么巧合,可每回对上秋禾的脸,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宫女,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还借着她的手来教训了欺负她的人。
这会板着的脸就柔和了一些,原本要训斥的话就吞了回去,“你是叫秋禾吧,你刚来的时候我事务繁忙,没顾得上见你,这几日可还习惯?”
秋禾仰着头睁着诚挚的眼神,满是激动的道,“多谢姑姑关怀,奴婢样样都习惯,慧姐姐也很是照顾奴婢。”
方姑姑点了点头,“景阳宫虽说不比尚宫局有体面,但在这做事也得用心,行了,去干活吧。”
秋禾急忙言辞恳恳的表忠心,双手还情不自禁的伸了伸,一副恨不得肝脑涂地的样子,让方姑姑更加的放心,原本她瞧见秋禾的好相貌,又知道她是尚宫局犯了错过来的,很是警惕她。
结果瞧见了人才知道是个老实本分的丫头,所谓的犯错大约也是太过老实被人挤兑了,再加上她与尚宫局那帮眼高于顶的人一向不对付,这会看秋禾就更加的顺眼了。
等到方姑姑走后,秋禾的手才收回了袖子里,微微的收紧又松开,嘴唇轻抿露了个浅笑。
这几日里,秋禾也大致弄清楚了景阳宫的现状,景阳宫虽处东六宫,但因为二十几年前出了些许事由,便被当做是不吉利之地,再没有妃嫔肯入住,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好在前些年皇上瞧着闲置浪费,便将后殿改成了藏书阁,但仍是冷清之所,大多是各处犯了错的小宫女的收容所。
秋禾想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正殿,这几日出了太阳,黄琉璃瓦上的积雪初融,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皇上虽然把后殿和偏殿都改成了藏书阁,可唯独这正殿,一丝一毫都未曾触碰,又是为了谁?
看到秋禾仰着头在发呆,身边的高个子宫女就走近推了推她的扫帚,“秋禾,想什么呢,该不是真的冻傻了吧。”
秋禾见这会四下无人,便低垂着脑袋眼珠转了转,装作害怕的样子拉着身边宫女的衣袖到了一边,“慧姐姐,姑姑方才的样子可真是吓人,为何燕儿每回都提到这陈贵妃,难不成她先前便是这景阳宫的主子?”
慧儿已经在这待了一年多,她先前是先太后宫里的宫女,今年已经二十了,再过几年便到了出宫的年纪,遂不似其他宫女般绞尽脑汁的想离开这,只想在景阳宫本分的混到年岁好出宫嫁人。
秋禾那日醒来后,就被分到了和慧儿一间屋子,平日里关于宫内的事情都是从慧儿的口中得知的。
慧儿用力的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紧张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瞧见才低声说,“吓死我了,你好好的怎么提起这个,姑姑不许有人提起这三个字,尤其这在景阳宫可是个忌讳。除了我,你可不许再对其他人提起了。”
秋禾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又让慧儿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凶了,“我不是吓唬你,你以为方才那两人为何会被拖走,还不是因为触犯了宫中的忌讳,不过我也不知为何,我进宫那会景阳宫便已经是个冷宫了……”
还不等说完,一阵阴风从回廊席卷着扫过,冷的秋禾下意识的裹紧了袄子,眼神有些迷离的望着殿门。
从那日起,秋禾便再未遇上过那个女鬼,但她可以肯定,那一晚绝对不是她的臆想,那个国色芳华的女鬼真的存在。
只是她到底是不是陈贵妃,这个景阳宫又有些什么秘密,都还是一个迷。
“可燕儿她们去了哪儿呢?”
慧儿望着那两个宫女被拖走的方向微微出神,声音里是秋禾从未听过的寂寥,“还能去哪儿?内务府总会给犯错的人安排个好去处。
秋禾你要记住,在这宫内什么都不缺,尤其是我们这样低贱的宫人,命如草芥,我们能做的,便是认命。”慧儿的声音被吹过的风打散,慢慢的模糊在风中。
*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赶紧把这一摞佛经抱去晒晒,检查书页破损。再过几日便是皇太后礼佛的日子,若是出了差池,小心你们的脑袋。”
这几日放了晴,方姑姑一大早便招呼着景阳宫上下,将书架上的佛经一本本的搬到院子里曝晒。
当今圣上二十岁登基,如今已在位二十五载,国泰民安边陲安定,京中佛寺众多,皇上更是每年都要亲自去宝华殿占香引礼。
而后宫中除了皇上,常常翻看经书的便是皇太后与皇后,皇太后更是每年的二月便要亲自抄写经书,供奉到佛前,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宫内一桩大事。
皇上和皇太后都诚心礼佛,后宫其他主子们自然也要效仿的,故而每年的这个时候,宫内各处的藏书阁都会开放佛经借阅,以供后宫其他主子们的使用。
巧的是,这景阳宫后殿的藏书阁内最多的便是佛经典籍,使得平日冷清的景阳宫也热闹了起来。
景阳宫看着不小,却只有宫女七人,太监五人,往日没有正事扫扫地,倒把这一个个都给惯得懒散了,不过是搬了几趟书,便各个都满嘴的抱怨。
秋禾已经适应了景阳宫的生活,她手脚利落做事本分,长得好看却进退有度,在景阳宫这种冷宫一般的地方,倒是出奇的有人缘,就连挑剔的方姑姑对着她也是满意的。
刚把书都搬到院中理好书页,太阳便缓缓升起,秋禾刚刚活动了手脚,这会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原本方姑姑在旁边督着,所有人都卖力的很,等到正午时分,方姑姑有事去内务府,让殿门外的小太监小喜仔细看着他们,便人人都心思活泛了。
“秋禾,喜公公与你关系最好了,这样好的天气,我得去把被褥给晒了,一会姑姑回来你可得赶紧来给我报个信。”
“秋禾,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你也帮我看着会,我去个如厕便来。”
喜公公是景阳宫的轮值太监,他与这些宫女不同,还有机会能去主子面前伺候,可惜不识字,碰巧知道秋禾识字,秋禾又脾气好的耐心教他,一来二往的两人还以兄妹相称,宫女们背地里都笑话秋禾找个了没根的做兄长,真是天大的笑话。
等到身边的人都借口溜走了,慧儿才冷笑了一声,丢了手里的拂尘,“呸,还不是想趁着姑姑无人去打个盹。我都与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帮他们做这么多事,她们可没人念着你半点好,你还当她们真的与你交好呢?到了姑姑面前也没人会提起你半句,只会心里说你蠢!”
秋禾手中的拂尘轻拍,吸进了些许粉尘,不舒服的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喷嚏,听到慧儿说她蠢却一点都不生气,还弯着眼露了个笑,只是这笑意未及眼底。
“看来,慧姐姐也觉得秋禾蠢笨了。”秋禾俏皮的逗趣了一句,一边不着痕迹的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云朵。
慧儿讪讪的放下拂尘,“我可没这么说,好了,你也别这么仔细了。你真当那些娘娘们会看这些书不成,都是为了做做样子好让皇上和太后高兴,还不是如何送去又如何的端回来。”
自觉已经教育过秋禾了,这会打了个哈欠,“昨夜做针线做的晚了些,这会若不是为了陪你,我早就走了,不与你说了,我去廊下坐着补个觉,一会姑姑回来记着喊我。”
秋禾闻言便放下了手里的拂尘,听话的蹲坐在慧儿身边,慧儿瞧着是提点她,可实际上做的事情却与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只是瞧不起与利用藏在她的话语之下,舔了舔小虎牙,又看了看天空。
慧儿之前说的或许是真的,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她们这般低贱的宫人,不止是主子没有将你当做人,就连这些下等人亦是如此,在这深宫之中根本就没有真心,只有利益,她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稍有不慎便会被挫骨扬灰,这便是她们的命。
可她偏不信命。
娘亲说,云自东北起,必有风和雨。
瞧,东风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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