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不约而同把目光集中到了双癸所在的石台,这一看,注意力又都转向了石台下方放着的石盆。还是鹰钩眼老头子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这石盆其实是一个葬具,他说这是专门用来安葬不足岁的孩童的,石盆顶盖上的小孔是古人出于迷信,用来专供死者灵魂出入的“门”,如无意外,在石盆底部正对着上方“门”的位置,也有一个同样的小孔。
谢四一听,二话不说就将石盆端了起来,举在头顶上看。由于他这个举动,所有人都清楚看见了石盆底部那个两指宽的圆形小孔,鹰钩眼老头子在队伍里的地位又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巩固。
“既是葬具,定少不了陪葬品,开来看看。”丁神机在旁边鼓掇起来。
“别开。”我心里始终对石盆存有顾虑,想也没想便出声阻拦。
“为何不能开?”丁神机反问我道。我感觉到包括丁神机还有鬼媳妇在内的五束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我的身上,奈何我说不出原因,只能闷着声摇头。
没有人再理会我,都回过去研究石盆。我默默靠到鬼媳妇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然后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我的本意是想让她跟我一样,离得稍远一些,但是她没有动,我只能想开一点,至少我算是提醒过她了。
虽然之前刚得了金子,却并没有让人忘记防备,就连心思最少的谢四也知道提防着这石盆一些,只见他把端着石盆的手一矮,顺势将石盆扔向地面,石盆将将要落地时又轻轻推了一掌。
我们看着石盆哐当哐当地在地面上往前滑了几米远,刚一停下,谢四的弯刀便已经打着旋飞到了石盆上空,紧接着当的一声,下落的弯刀将石盆顶盖掀飞了出去。弯刀在空中打了一个回旋,呼呼呼地飞回了谢四手里。
盆盖分离后墓室里忽然没了动静,所有人都做好了防备立在原地,几双眼睛注视下的石盆却纹丝未动,丝毫不像是会有状况发生的样子。
异常的安静让这个不大的墓室越发压抑,仿佛连本就为数不多的氧气也被这安静抽走殆尽了,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问鬼媳妇:“你说,双癸为什么会在这个墓室里,躺在石台上?”这个问题其实我一早便想到了,而且我敢打赌鬼媳妇也不可能没想过这个问题。
鬼媳妇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作答。
我继续问:“不觉得蹊跷吗,这个石盆无端端地被晕过去的双癸搂在怀里,还搂得那么紧。”
“确实蹊跷。”
鬼媳妇对于我的疑问只简单说了这四个字便再无其他,我有点失落,而前面,在我和鬼媳妇说话的工夫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谢四提起刀走上前去,他探着脑袋往盆里瞅了一眼,一瞅之下两颗眼珠子立时鼓起老大,嘴里发出哇的一声惊呼,挥起胳膊便是一刀朝石盆内劈了进去。
我见他的动作心下一紧,只听见金属与石面撞击发出的一声脆响,石盆咔地碎成了两半。谢四动作一滞,半张着嘴盯着被自己劈碎的石盆,愣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弯下身去好好查看查看,片刻后他吁出一口长气,带着自嘲的语气说道:“原来是个空盆,我道是有颗活人脑袋呢!”
“竟是个空盆。”丁神机显然不愿意相信,走上前亲自看了一眼,兀自琢磨片刻后转而去问双癸:“双公子,在你晕倒之前,可还有关于这石盆的记忆。”
双癸皱着眉头回忆了好一会儿,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在原地盯着碎成两半的石盆,终是按不住好奇心,在众人致力于帮双癸寻找晕倒前的记忆时,我悄悄凑到了石盆边上。
蹲下去一看顿时明白了谢四刚才为什么会有那般激烈的反应,别说是他,就连我现在面对这个已经碎成了两半的石盆,都以为是一张从当中劈开的人脸正咧着半张嘴冲我诡笑。要怪只能怪这盆底的浮雕太过于逼真了。
从浮雕人脸上五官的比例可以看得出这是一张小孩子的脸。孩童两腮微鼓,额头极高,细长的双眼半眯着,张开嘴在笑,嘴的位置正好是底部小孔的位置。这张脸明明有鼻子有眼,却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人看了不舒服,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笑得很诡异的感觉。在脸的周围、盆的内壁绘有鱼群围绕的图案,确切地说应该是成千上万条盲鳗围绕的图案。
看着盆壁久了,总觉得那些盲鳗是活的,密密麻麻绕着盆底的人脸游来游去,等定了神再仔细去看,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绘图依然只是绘图。
我觉得脑袋有些发晕,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保持清醒,那边几个人似乎是在石台下发现了隐藏的密道,我不再管这破盆,走过去跟大家待在一起。
鬼媳妇依然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黑鼠在她前面一点,我的视线越过他们的身体看见了位于石台侧面下方的一个半米来宽的密道。这样窄的密道好在我和鬼媳妇还有双癸身形都不大,我不自觉看了眼谢四,他兄弟的尸体还在不远处,光说谢四一个人想要钻进这密道都很困难,更不说再带着他兄弟的尸体了。
我没工夫替谢四犯难,因为前面几个人已经率先跳入密道里了。鹰钩眼老头子本来就瘦小,丁神机也是精瘦的类型,黑鼠就更不用说了,这几人的身材简直就是为盗墓钻洞量身定制的。
鬼媳妇示意我先下去,她和双癸紧随其后。我没做推辞,跳进去之后,空间的狭小让我感觉自己的手和脚都像是被束缚住了,一点活动的余地也没有,身体正顺着密道的坡度快速往下滑去。我就像是被人捆了个结实,然后扔上了一个超长的滑梯,周围什么也看不见,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纵使我没有幽闭空间恐惧症,也觉得快要窒息了。如果这时候半路突然有个什么状况,我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
我心跳越来越快,下滑的速度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到最后我感觉自己纯粹就是在做着自由落体运动。下落的速度几乎逼近了我身体的承受极限,正当我觉得自己完蛋了死定了的时候,身体的不适感戛然而止,下落就这样出乎意料地停止了。
我没有感觉到快速下落又突然着地时脚下该有的震痛,蹬了蹬腿,脚下竟然是悬空的。犹豫了一下,身体也基本上缓和过来了,我试着抬起手去摸索,却发现周围空间的束缚没有了,四周变得非常开阔,我甚至可以完完全全地平展开双臂。
四周依旧是漆黑的一片,我继而伸出一只脚去,探索了半天之后一个落脚点也没踩到。我把自己周身都摸索了一边,然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因为我发现我不止是双腿,整个人都是悬空的,没有任何的支撑或者索吊,我就这样踩着空气站在了空中。
我慌张地往周围看,但没有光线,我什么也看不见,抬头往上也是同样的漆黑。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之前下来的几个人完全没了踪影,说好跟在我之后的鬼媳妇和双癸也迟迟没有出现。看来我们又走散了,我绝望地想着,一定是那条密道,在不知不觉间把我们分向了不同的出口。
一点白光在我右前方十几米远的位置闪了一下,在死一样寂静的黑暗中无比的突兀。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是该朝着白光过去还是该朝相反的方向逃跑。在原地呆了很久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光是身体的悬空就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没有任何实践或书本上的经验能够帮助我做出正确的判断,最后我凭借直觉一点一点往白光闪过的地方靠近。
在空中行走,脚底下明明没有摩擦力,却一点不影响我前进,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但又很神奇。四周出奇的安静,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里作用,我觉得这里比之前的任何一间墓室任意一条甬道都要安静,我甚至怀疑可能是自己失聪了。我不适应地挠了挠耳朵,一边往前走一边朝着背后的黑暗里回头,指望着鬼媳妇和双癸会在某个时候从上面下来,落在我刚刚停下来的地方,再不济另几个人里的谁突然从某个角落里走出来让我遇见也行,总好过我一个人面对这片死寂的黑暗还有这个连我一个从现代过来的人都无法解释的怪异悬空现象。然而都没有,现实就是这样残酷,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一个人去面对一些未知的东西和恐惧。
我十分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还是不死心地时不时往回张望,只是回头的频率在逐渐减少,直到走到某一处时,脚底下忽然有了阻力,坚硬的、实实在在的阻力。我的心情可以说是解脱中参杂着欣喜,因为总觉得踩上了地面便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一切便变得容易控制了。然而踩上去的那一刻我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经软得一塌糊涂,控制不住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我膝盖着地,两腿木纳得甚至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撑在地面上的手倒是能触到石头冰凉的质感,手心之下的地面虽然平整却有着石头表面特有的粗糙。明明已经脚踏实地,手下、脚下都是坚实的地面,我应该感觉到踏实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地慌。
前方一束亮光晃到了我的脸,我心里一惊,跪在地上猛地抬起头,看见那一点白光又亮了起来,就在前面不远处,离我已经很近了,与此同时我依稀听见了说话声,好像是黑鼠,还有鹰钩眼老头子。我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在前方摇曳,顾不得还在发麻的双腿,努力撑着自己站起来,一瘸一跛快步朝着白光和他们说话的声音走过去。
这一段距离我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身体不听使唤似的就像是快到极限了,我明明只是手上受了些轻伤,脚还有一点软麻,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疲倦,我担心地想着,会不会是刚才那一次脱离重力的遭遇,对身体起了什么副作用。
前面的说话声没等我走近就突然停止了,估计是听到了我的动静,以为来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我担心被他们误伤,或者他们干脆就这么离开了,打算喊一声让他们知道是我来了,但犹豫了一下出于谨慎考虑,我最终没有喊出这一声,毕竟我现在算是处在暗处,如果周围真的存在危险,我喊出的这一声会立马暴露我的位置。我当下只能拼了老命地加快脚步,走到后来几乎是手脚并用,样子跟个猿人没两样。好不容易走入了白光的范围,我却没有看到我想找的人,反倒是眼前的景象让我着实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整个人定在了那里,愣愣地望着脚下,短短两秒钟的时间脑子转得特别快,却硬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在那片白光的中心,我看见一个蜷缩的婴儿,嘟嘟的脸,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小嘴里还嘬着自己的拇指。婴儿的皮肤水嫩细腻,白得毫无血色却异常的通透,通透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现在身在古墓中,我更愿意相信他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已经死去不知道多少年头的尸体。
让我触目惊心的是爬在婴儿身上那一条一条又肥又大的盲鳗,同样通透的血红与婴儿惨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目光中,婴儿肥肥的小手突然挪了一下位置,嘴跟着张开了。我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抽,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吓没了。
这一下之后婴儿再没有动弹,我也呆立着一动不敢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大概僵持了有几秒钟,从婴儿张开的嘴中蠕动着钻出来一条通体赤红的盲鳗。我屏住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几乎没有瘫过去,同时也禁不住暗笑,一条小小的盲鳗搞鬼,竟把我吓成了这个样子。自嘲的笑容刚刚在我嘴角成型便僵在了脸上,因为我看到那婴儿的眼睛陡然睁开了,黑漆漆的瞳孔慢慢转向我表情僵硬的脸,张开的嘴逐渐向上咧成一个笑容,光秃秃的额头上青筋逐渐凸了出来。
他咯咯咯咯的笑出了声音,我听在耳朵里觉得毛骨悚然,头皮麻了一层又一层。我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跑,但两条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怎么也挪不动。婴儿笑到后来两眼眯成了两条细缝,圆碌碌的脸似乎也在无形之中发生着变化,两腮向外鼓胀起来,额头越来越高,最后竟变得和那石盆底部的浮雕一模一样了。
不知不觉间,我发现他原本皮肤透白的小脸已经变成了暗灰色,再一转眼,全身都变成了这种颜色。当我注意到这一变化的时候,婴儿已经定住不动了,他彻底变成了一座石雕,只有眼睛还一转不转地盯着我的脸看,刚刚还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盲鳗也接二连三地跟着他石化,颜色由赤红转为发黑的赭石色。
我忍不住想要往后退,两条腿却还是一动也不能动,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双腿被一层石头牢牢裹住了,石头正在往我的腰上蔓延,我一着急,张开嘴就要大叫,一叫之下喉咙里发出的竟都是嘶哑的气音。
绝望之际,我又听见了黑鼠和鹰钩眼老头子的对话声,我恍然惊觉,奇怪这些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我过来之后只看见了这个古怪的婴儿,为什么他们能正常的说话发声而我却不能。
我四处寻觅,最后终于在白光与黑暗的交界处看见了黑鼠的身影,却没见着鹰钩眼老头子。黑鼠笑着朝我走过来,一只手把他那把乌金铲摇来晃去地把玩。
不对,这个人不是黑鼠。我很快意识到这个人、不,这个东西,是在甬道里用幻象迷惑我和鬼媳妇的家伙。那么也就是说,我现在的处境都是假的,悬空、黑暗、白光、婴儿,还有正在被石头吞噬的我的身体,都是假的,一切只是幻象而已。
我一边努力回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中的幻象,一边用尽全力地瞪着他,都快要把自己的眼珠子给瞪出来了,我想我的敌意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我的愤怒。
一道亮眼的光突然闯入白光之中,刺得我眯起了眼睛。下一秒,一截剑尖从黑鼠的腹中直穿了出来,黑鼠的脸在惊愕中慢慢变得透明,站在他身后的鬼媳妇逐渐从他消失的身形后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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