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上,手脚被链条锁着, 冰冷的触觉摩挲着腕内的肌肤。玉纤阿不知范翕是什么感觉, 但她却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
她看范翕坐在墙角阴影处, 阳光落在他面前五公分处。他坐在那里,就如阴沟中的鬼魅一般。尤其是他的病并没有好, 他面上病容显露, 看她的眼神几多病态。这一切让他看上去更加危险阴暗。
玉纤阿沉静坐着。日光掠帐, 照着她发顶。坐在床帐内的女郎衣物完整, 她面容素白如莹玉,清透的纤毛可见。
她向来是无论遇到什么危险状况, 初时都不动声色, 暗自观察。
而眼下, 范翕表明了他的态度,玉纤阿才道“给我解开锁链。”
范翕笑而不语。
玉纤阿嘲讽道“你不会又要用保护你不被于女郎伤害这样可笑的借口来囚我吧我从未怕过于女郎找我麻烦, 你心知肚明。”
范翕淡声“是的, 我知道。”
他心知肚明, 玉纤阿这样的本事, 哪怕单枪匹马, 她也不可能惧怕于幸兰。于幸兰是个不用脑子的鲁女,鲁女是拿心机美人没办法的。
自来到洛邑,范翕其实从不怕于幸兰找玉纤阿麻烦。但他一直用这样的借口让玉纤阿不离开府邸。
玉纤阿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一笑“我真是瞎了眼, 竟关照这样的你。”
范翕坐得挺直的腰背一僵, 目中寒气毕渗, 如剑一般赫然刺向她。
玉纤阿颈上扬,一点儿也不怕他的冷气压一样“你病了半月,我衣不解带侍候你。你竟用这种方式回报我。”
范翕目中情绪波动,他手指轻扣座下扶手,喑哑着声音乖戾道“我用何种方式回报你了你怎不说我明明不愿你和其他男子往来,你却和公子湛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是不是那日我不出现,等到你的婚帖送到了我手中,我才知道你另有打算呢”
“玉儿”
他唤一声“玉儿”,声音中情绪饱满又紧绷,充满了激动与痛苦。范翕嗓子哑得如被粗拙之物磨砺过一样“我如何对你了我只是怕极了你,受够了你。但我还是爱你的,你不要怕。我虽然关着你,但我每夜都会回来陪你。你除了不能离开此屋,我房舍中的任何地方任何东西都任你取用。玉儿,我待你已经够忍耐了”
玉纤阿唇角渗出不屑冷笑。
她素来如冰雪般无情,冷笑笑得范翕目中如被刺。明明作出可恶事的人是他,表现出一副被伤到表情的人,竟也是他。
玉纤阿道“范飞卿,你少给自己找那么多完美的借口。你不过是控制欲作祟,想让我成为你的私有物罢了。”
“我这样想错了么”范翕立时站了起来,双目赤红,怒瞪着她,“我错了么你本来就是我的你就是我一人的”
玉纤阿盯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半晌,心平气和“你和你父王真的很像。”
这话如一道重锤,稳稳击向范翕。范翕几乎在一瞬间脸上神色便空白了,呆呆地看着她。她最知道什么样的话能伤到他,最知道他的七寸在哪里。范翕脸色惨淡,癫狂欲发疯的神色在刹那间静了下来。
而听玉纤阿仍在漠声“你父王囚禁你母亲十五年,你深恶痛绝,恨怒你父王。你母亲教导你近十年,希望你不要走你父王的路子。你百般避免成为你父王那样的人,结果无论你母亲如何努力,如何规避,你还是走向那一条路。你母亲深恨你父王,至死恨着他。我看这就是你我未来的路子。”
范翕厉声“闭嘴不是那样的我与我父王不同,我不会伤你”
玉纤阿挑动自己手脚上锁着的链条,笑出声“你管这个叫不会伤我那我真好奇你的伤害底线是在哪里。可惜啊,你母亲做了无用功。你和你父王那般像。你们这样的人,求而不得,就是将人囚在自己身边,也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范翕红着眼尾瞪视她。
良久,他一字一句“你在激怒我。”
玉纤阿挑眉。
范翕笑起来,眸底依然森森的“你想证明什么你想激怒我干什么想看我盛怒之下会发什么疯么”
他向后退,精神好似一下子松弛懒怠。他坚持道“随你吧。玉儿,随便你骂吧。我是不会生气的,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我和我父王当然不一样,我除了不让你出去,什么都会给你。我会对你好的,你总会知道。”
玉纤阿道“你囚禁我。”
范翕低声“我会对你好。”
玉纤阿“你都能囚禁我,我能信任你所谓的好在哪里范翕,解开我锁链。不要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你父王母亲那样。你知道,你母亲一开始,也是爱过你父王的。”
范翕向后退,他固执道“我们不会变成我父王母亲那样。我心里知道你和我母亲不一样,你也知道我和我父王不一样。我的心结你清清楚楚。玉儿,你放心,我只是需要时间。待我熬过去”
玉纤阿不耐烦“给你时间一年恐不够吧五年十年也给你一辈子的时间也给你”
范翕下巴轻扬,咬牙怒“我保证不需要那么久”
玉纤阿盯着他。
她目中浮起伤心之色,喃声“你总是如此,在我面前装疯卖傻。狠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手软,之后又来装无辜装可怜博我同情。范翕,你以为同一个招数,你在我这里能作用几次”
范翕不语。
玉纤阿声音再厉“你能囚住我的身,不能囚住我的心。这样有何意义”
范翕古怪地望着她笑,他声音飘虚“无妨。只要你身在,我早晚让你的心回来。你是爱我的,你心里是有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他喃喃自语神神叨叨,真如魔怔了一般。
玉纤阿盯着他这副病歪歪又发怔的模样,她睫毛颤动,闭了闭目。她终是对他心软,有些太狠的话不想说出来。她最清楚范翕的弱点都有哪些,她知道有些话她说出,必然伤他至深,例如“你永远也得不到我”“我恨你”之类的话。
他的病并没有好全,她语言太烈,许会将他再次气得病倒。
玉纤阿垂目,搭在膝上的手指轻轻颤了下。她自嘲自己竟对范翕耐心这样好,到了这一步,她还会对他心怀不忍。
而范翕见她终于不用她那尖锐的语言来刺激他了,他面容缓下,抬步走向她。织锦衣摆曳地,范翕站到床榻前,抬臂将坐在床上的少女拥入怀中。
他笔直站着,让她的脸颊贴靠他的腰。玉纤阿在他怀中安静地闭着眼,他抚摸她娇而细腻的面容,觉她如神女一般圣洁,又让自己神往。
范翕柔声哄她道“玉儿,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我去哪里都带你去哪里,我们永不分离。待我解决完这些腌臜事,我就迎娶你,让你做我正妻。你想做我什么我就让你做什么。”
玉纤阿靠着他细窄的腰,闻到他身上苦涩的药香混着熏香。她闭着眼,长发被他拢着,后脑勺被他拖着。他又开始甜言蜜语地许诺她,承诺她。无论玉纤阿跟他说过多少次她不相信那些,不在乎那些,也不喜欢口头保证什么,范翕总改不了这个毛病。
他声音柔和“玉儿,我这是为了保护你,为了让你我永不分离。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自己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且看着吧,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玉纤阿喃喃如梦中呓语“我要做王后。”
范翕一怔。
他俯眼,与她抬起的面容对上。
他说“啊”
玉纤阿面无表情。
范翕便目中柔了,道“我若封了王,王后自然给你,好不好”
玉纤阿仍然面无表情“于幸兰呢”
范翕目中狠色掠过。他不悦道“你我之间,谈什么他人。”
玉纤阿垂下了眼。
范翕坐了下来,搂抱着她,他说“我要出门了。”
玉纤阿“哦,放我被你囚在屋中,等待你的宠幸。”
她说话不阴不阳、不冷不热,范翕搭在她腰上的手顿了下,知道她不高兴。他迟疑一下,俯面贴来。玉纤阿刷地扭过脸不肯让他碰,范翕也只停顿了一下,目中稍暗。他有些失落,却仍坚持自己所为。
范翕低声“我要出门了,你乖乖听话等我回来,我回来带好玩的好吃的给你。”
玉纤阿慢悠悠道“奴婢会等着主人回来的。”
范翕知她冷嘲热讽,又在刺他。他停顿一会儿,只忍怒说“你再这样我也不会生气。我是爱你的。”
玉纤阿“你一味口头上说爱我,可见你已经快忍到极限了。忍到极限你会如何,动手打我么范翕,我对你,拭目以待。”
范翕目中喷怒火,那火焰若有温度,早就灼灼烧死她了。
她向来嘴巴厉害,范翕本想柔情蜜语与她说几句,最后硬是脸色铁青,一拂袖被玉纤阿给气走了。
独留玉纤阿一人在屋中坐着。
范翕走了很久后,玉纤阿下床。她手脚被链条锁着,走起路来叮叮咣咣,因为一时不习惯,那链条让她初时走路都有些摇晃,后来才摸索着习惯了。玉纤阿蹙着眉,在屋中转悠了一圈后,相信了范翕说的话,她可以在屋中活动。
然而出不去。
且链条声音这么大,她走到哪里都有声音。链条又很重,玉纤阿走了两圈,就不适应地重新坐回了床上,抚着胸口平顺呼吸。
玉纤阿蹙着细眉。
她冷静的模样与方才在范翕面前的冷嘲热讽嘴脸完全不同。玉纤阿摸索一下,从袖中取出一枚簪子。她低着头,试图用簪子去挑手上锁链的锁头。她记得自己看过些书,书中游侠儿只随便拿一簪子,就可以将锁给打开。然玉纤阿低头研究了半天,觉得自己若能用簪子打开这锁,恐怕范翕早就儿女成群了。
她托着腮,脑中转动着,思考范翕为何要锁她。
不信任她,担惊受怕,怕她和其他男人来往过密,当是一个原因。玉纤阿和姜湛在一起,那场面当真刺激到了范翕。
但是,玉纤阿私心以为,范翕锁她囚她,当还有一个原因
他欲做些致使她一定远离他的事。
为了预防,范翕先将她囚住。
中午有侍女来送膳。
范翕不让侍女进屋,那侍女将膳食放到外面就离去。玉纤阿也一动不动地坐在屋中床榻上,一会儿,一个郎君端着食盘进来。玉纤阿抬目,见是成渝。她妙盈盈的水眸盯着成渝,成渝将食盘放在案上,目光撞上她眸子。
成渝看到她美丽的面容,就觉得她是蛇蝎美人,自己后背开始隐隐作痛。
成渝一抖,警惕地向后退“我什么都不会帮你的。上次的事公子已经罚我杖了百棍。若不是他怕你一个人害怕,他根本不会让我再来伺候你。为了我的性命着想,你就放过我吧。”
玉纤阿淡淡笑“瞧郎君这话说的,好似我会故意害郎君一样。”
成渝重复“你用膳吧。”
玉纤阿扭头“不吃。”
成渝道“公子吩咐灶房做了姑苏小菜,这都是你喜欢吃的。”
玉纤阿“我最喜欢吃他肉喝他血,你可舍得舍不得就不要来惹我发笑了。”
玉纤阿这张嘴。
成渝盯着她秀丽侧脸“”
他心中觉得玉纤阿恃宠而骄。她这哪里是被囚,这是祖宗待在屋中,让一堆人束手无措呢。
玉纤阿说“让我被饿死吧。公子翕等着收我的尸体吧。”
成渝见她偏着脸、颇有些故意为难人的意思,他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公子是太喜欢你了才这样。他现在还病着,又不算伤害你,你就不能包容他一下么只是不让你出屋舍而已,你平时也不见得多喜欢出门,如何就不能忍下”
玉纤阿托腮,面容恬静娴雅,语气却不屑“夏虫不可以语冰。”
成渝无言以对,只好转身出去。背后却传来玉纤阿声音“我要姜女来服侍我。”
成渝声音硬邦邦道“公子怕你使诡计,不许任何你认识的人来服侍你。你求公子去吧,跟我说没用。”
玉纤阿若有所思。
哦,原来范翕连这个都防着。
可见他所谋甚大。
他该不会是准备和于幸兰成亲吧
范翕正在王宫一殿中,等着卫天子的召见。他病了这么多日,现在都还病着,站在空荡荡的殿中,袍袖宽大,背影瘦长,琅琅如玉山春水。殿中伺候的宫女们时而小小抬目偷窥公子翕,继而红着脸重新低下头去。
公子翕生得如此之俊,他目中愁色满满,眉轻轻蹙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平他心中的忧虑。
他病了都比寻常郎君好看。
范翕站了一会儿,听到急匆匆脚步声。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见戴着冠冕的卫天子气急败坏般,手扶着额,走入殿内。卫天子脸色青着,口上似在骂骂咧咧什么,又如同火烧屁股一般,躲着后面的什么。
卫天子乃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相貌中等,平时沉稳持重,但他这样慌张的样子,于宫中也不算少见。
范翕向天子行礼,打量卫天子放下手后的额头,见那里红肿起来。范翕咳嗽一声,指了一下额头,卫天子才若有所觉般摸了下。卫天子干笑“王后与寡人玩笑,让贤侄见笑了。”
范翕顿时心中明白怎么回事了。
卫天子的王后,是齐国的王女。卫天子和王后少年夫妻,恩爱十分。此次卫天子能够抢先一步登上天子位,恐王后那方的助益良多。然涉及到权力,王后的助力多了,要求的权力自然也多了。王后背后站着齐国,她为齐国争取利益,自然会惹得卫天子的不满。
且近日,卫天子登天子位不过短短两月,就有九夷美人献入王宫。九夷美人的入献,激化了天子和王后之间的矛盾。但是天子在王宫中被王后追着打,打得额头都肿了起来范翕倒是第一次见。
想昔日还是周王朝的时候,周王朝那位王后就如菩萨一般高高端坐王后位上。除了偶尔的祭祀场合需要,那位王后也没起过什么作用。周天子是个独断霸道的人,不需要人对他指手画脚,也不需要王后的关心爱护。
可惜周天下没了。
洛邑被齐卫占领后,那位王后就领着后宫妃嫔自尽了。
范翕不觉想着,他痛苦自己母亲的离世,难道大兄就不痛苦么可是范启从来没说过,没表现出来过。也许像范启那样感情极淡的人,上天将太多的灾难放在他身上,都不会心疼一下。也从没人关心过范启在得知母后去后的心情如何。
不,也许祝吟会关心大兄。
卫天子让黄门拿了湿帕子置在额上,他丝丝吸着气,额头好受一些后,卫天子发现范翕在走神。卫天子观察年轻公子羸弱的几能被风吹倒的身形半晌,他心中惊疑,因自己故意施虐于其他公子,然看在于幸兰的面子上,从来没为难过范翕。
范翕却病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天子是一个大周血脉都不肯放过。
卫天子说“贤侄在想什么”
范翕便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在想幸兰。都说侄女肖姑,我见幸兰与王后很像。”
都是动不动就下手打郎君的。
卫天子一愣,想到了自己那个侄女,顿时面有唏嘘意。他因这个话题而不再警惕范翕,反而觉得自己和范翕同病相怜,都是家中妻室凶悍。而看范翕这样,好似还不如自己。起码自己不会被王后打得病倒半月卫天子关心问“听说你是被寡人那侄女打得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范翕一愣。
没想到洛邑的传闻传成了这个样子。
他不好意思道“不是。是幸兰误以为我喜欢一女子,她吃了些醋,是我的错。”
卫天子拍案而怒“简直过分郎君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怎么他们于家的人就那般高贵,不许郎君纳妾就算她是寡人侄女,寡人也觉得她这次闹得过分了。”
天子是想到自己的遭遇,才和范翕站到了同一面。
而这正是范翕刻意为之。
范翕垂目敛笑,似内疚道“是我不好,不怪幸兰。我已知错了,世间女子再多,都不如幸兰。为让幸兰安心,我已打算与幸兰一同回齐国去成亲。日后,我与幸兰长住齐国,想来幸兰就不会再疑我了。”
卫天子脸上神色淡了些。
他说“唔,回齐国啊。是她要求的”
于幸兰想回齐国去,莫非是齐王的要求齐王不愿将自己的孙女留在洛邑,怕在此做质但齐国把自己的王女带走,却派了厉害的朝臣来洛邑朝廷,分明是要和他瓜分这天下。
齐国,呵。
就是仗着他们帮自己坐稳天子位才如此肆无忌惮
范翕低声“是我说的。”
卫天子却不以为然,心中仍觉得那是于幸兰的意思。他心中对齐国起了忌惮疑心,手扣着案,沉思半晌。卫天子忽盯着范翕,叹道“贤侄,寡人知你母亲昔日被囚楚国丹凤台,你在洛邑也一直受排挤,十分不易。如今旧事已去,你却还要去异国算是入赘齐国落到如此地步,也不知你甘不甘心”
范翕垂目不语。
脸色却雪白三分。
卫天子便自以为说中了范翕的心事。
确实啊,卫天子为了不被人诟病,他当然不能杀尽大周范氏血脉。而为了表示自己的贤能,他更应该体恤范氏血脉。这其中最好的人选就是昔日并不受周天子喜欢、天下人都怀疑他乃私生子的范翕啊。
范翕都不知道是不是周天子的儿子,偏偏卫天子要重用这样的人。
范翕性情软弱,能用是针对齐国的一枚棋子,不能用就当自己装模作样体恤大周血脉卫天子算盘打得精,面上便带了笑,低声“不知贤侄去了齐国后,是从此效忠齐国,还是更将寡人放在眼中呢贤侄啊,这天下,而今可是姓姜,不姓范,更不可能姓于。”
范翕怔而抬目。
他说“陛下是要我与齐国反目么”
卫天子咳嗽“说什么反目,只是让你适当做点儿事罢了。你和幸兰伉俪情深,寡人自然不为难你。但是,你堂堂八尺男儿,难道还真的要为一女子附庸”
范翕定神半晌后,躬身向天子行了礼,沉声“愿为陛下遣。”
天子满意大笑。
范翕唇角带着微微笑。
他面带病容,憔悴之状,便又被卫天子关心身体,赠送他珍贵药材。天子和臣子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气氛分外和谐。君臣二人在殿中就一些细节问题讨论,相谈甚欢,待下一个臣子来面见天子,范翕才告退离开。
范翕躬身行礼而退时,面上带着温和谦卑的笑。而一转身,背对着卫天子,范翕脸上的笑意不变,却越来越深,越来越阴沉诡异,恨意满满。
今日来见天子,得天子授权,就是范翕的目的。但这一切才刚开始,他不仅要除齐国,也要除卫国。他拖着一身病,誓要将二国尽数拖垮。
可惜范翕得一直这么病着。
他的病暂时好不了,他也没法再服用虎狼之药。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能再乱用药。医工的意见,是公子翕应该诸事不理,好好养着身体,将身体彻底养好了再操劳政务。
但范翕不。
时不我待。
他宁可就这样一直低烧着,时不时咳嗽,时不时手脚虚软,他也要撑着这口气参与政务。他性情如此,每每身体每况愈下,情势糟糕,但他性情强硬不认输,恐是情势越糟,他的意志确实强大。
医工都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让范翕保持这样的精神势头因为虽然看着好似要随时倒,但恰恰因为外界糟糕的事太多,范翕反而更加不倒。
公子翕的精神之强,让医工生惧,只好开一些调养的药给公子用着。
玉纤阿在屋中坐了一日,白日时探查一下这里的情况,侍女送膳时她没有打听出什么来,下午时她便看了一会儿书。到傍晚时,玉纤阿实在无聊,干脆窝回床上睡觉去了。
她睡得昏沉沉间,感觉有人轻轻摇着她的肩“玉儿,玉儿”
她闭着眼睡在帐中,只不理那人。
那人脸皮甚厚,贴面过来,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玉纤阿感觉到他贴着自己的面容还有些烫,恐他还在发烧。但她懒得睁眼,听那人无奈道“我知道你醒着,可你不理我。”
范翕坐在榻上,耐心地“玉儿,我听说你一整日都没有用膳。为什么饭菜不和你胃口”
范翕再道“玉儿,我陪你吃一点儿好不好我今日回来的极早,正是怕你无聊了。你看,我回来得这么早,你就不要与我生气了吧”
范翕又坐了一会儿,忽高兴道“我带了糖人给你,捏得特别好看,你要不要看一下”
他再道“玉儿,我还从宫中带了布偶回来。是宫中匠人做的,惟妙惟肖,像极了真人。我跟宫人学了许久,我玩给你看好不好你若是看得高兴,我教你好不好”
玉纤阿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理他,范翕就一叠声地“玉儿”“玉儿”地叫着,叫得玉纤阿翻过身背对他,捂住自己的耳朵。
范翕怔然,便知她是不喜欢理他了。
他低垂着眼睫,脸上露出空荡荡的表情。他伸手拉她的手,她故意一挣,她手上所戴的铁索链条就抽到了他手上,重重打下了一道红痕。范翕却无知无觉一般,他又推了她肩半天,见她仍不肯回头。
范翕露出一个失落哀伤的笑。
过一会儿,玉纤阿感觉到那催命般的“玉儿”没有再叫了,她才睁开眼,放下了捂着耳的手。她睁眼看着帐子,却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动静。玉纤阿有点儿好奇,怀疑范翕有没有走开。她爬起来,掀开床帘,便看到一道屏风摆在帐外三丈远处。
雪白屏风上映着被细线所牵的木偶。
木偶的身形映在屏风上,晃悠悠地动着,手脚舞动。那木偶极重,玉纤阿瞥眼,看到了范翕跪坐于屏风后,手中忙乱,拿木棍小心控着那木偶。他面容绯红,出了些汗。又因病而经常使不上力,让那屏风上所照的木偶动作几次僵硬。
玉纤阿坐在床上,观看一会儿,她评价“一点儿也不灵活。”
范翕因为她肯开口,而目中微微亮了下。他惊喜地侧头来看她,玉纤阿木着脸,看他手中一木杆掉了,吧唧一声,屏风上所照的木偶也掉下去了。范翕连忙捡起来,不敢再走神。他为玉纤阿操演着这些,说“你看,是不是和真人很像”
玉纤阿观察片刻,淡淡嗯了一声。
他便更高兴了“宫人在拿着木偶演本子排戏,都是卫天子搞出来的。你若喜欢,改日我教你玩。”
玉纤阿“我不喜欢。”
范翕便一僵。
玉纤阿道“太辛苦了,我不喜欢自己动手。”
范翕便微笑“那我玩给你看好了,我不嫌辛苦。”
玉纤阿靠着床柱,看着范翕,见他一会儿后背渗了汗,明明是冬日,他还折腾得出了汗。玉纤阿动一动自己手上的链条,故意在床板上磕了几下。她手背在后,用那链条去磨自己手腕内的肌肤。
好一阵子,玉纤阿感觉到手腕上火辣辣地疼。她将手张开,见腕内白皙肌肤被她自己磨出了红色痕迹。
玉纤阿便蹙眉,吃痛般抽气。
范翕立刻站了起来,丢下手中玩得好好的木偶,迫不及待奔来“玉儿,怎么了”
他坐在床上,抓过她的手,看到红血丝,目色一凝。他没料到那链条竟能将她的手磨破,看玉纤阿闭着眼抽气,范翕握住她的手,只觉千斤重。他痛得心麻之时,玉纤阿倾来,埋于他怀中瑟缩“好痛。”
范翕搂住她的肩,喃声“玉儿,我我不能”
玉纤阿仰头吻上他的唇,她目中含泪哽咽“公子,我好痛,你帮我摘了链条吧。”
她吻着他的唇,手勾住他的脖颈,热情又迷惘,泪水滚下腮。
她心中想,范飞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是不为所动,还要囚我,我就不给你反悔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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