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卡米尔并不讨厌童语。
但也仅仅是不讨厌而已。
就生活环境而言，卡米尔很少接触到不掺杂质的纯粹善意。
他是私生子，是不被承认的皇室耻辱，从小见过最多的便是人心丑恶。
无处可归，无处可去，小小的孩子人间冷暖见的太早，也便过早被逼着成熟，过早学会了隐藏情绪保护自己。
大哥是那段逼仄压抑岁月里唯一的光。
后来他跟随大哥离开了雷王星，去过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东西。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真正意义上没有限制的“自由”，他想，的确是权势地位、财富珍宝比之不及，最适合大哥的东西。
之后大哥建立了海盗团。虽然帕洛斯心怀鬼胎，佩利不服管教，也有各方敌人接踵而来，但那样的日子也算不错。
直到有一天，大哥宣布说去参加凹凸大赛。
比起一无所知的普通人，曾身为皇族的他们对于其本质有一定了解。准确说是雷狮对凹凸大赛的内幕知道不少。
危险度不低，但事情也不是不可控。
毕竟，那是大哥想要做的事。
最初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
“我叫童语。”熟悉的脸用着不曾看过的表情这么说道。
黑发少年脸上带着相较大哥而言过于柔和的笑意，眼眸干净无害，无所保留的朝他表现善意。
——预赛尚未进行到一半，却有陌生意识毫无征兆出现在了大哥体里。
身份不明，目的不明，能力未知，不能轻举妄动。
据她透露的意思，不是参赛者，本人似乎是来自于异世界，并且对自己来到雷狮身上的原因一无所知。
可解释不清往往更值得怀疑。
“请问这个要怎么用？”
这是她到来的第一天，他在了解现状后的第一时间支走了帕洛斯与佩利。
她对原力技能展露了兴趣。
会是类似于收集大哥战斗数据的目的吗？
但是在否定后做出不需外出的决定也轻易接受了。虽然看上去有些失望。
不如说这样更会让人产生意外好说话的印象。
卡米尔不动声色观察着坐在沙发上的少年。
“我给你示范一下。”
听见询问后他走近去看对方面前悬浮的页面，简单进行了操作说明。
对方乖乖点了点头，对拉近的距离没有防备的举动，似乎很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还端正坐着一脸认真看着他手上的动作。虽然有意克制将好奇压在眼底，但看上去实在是太明显了。
发出浅浅亮光的数据块在一米外的空气上构建人物与场景。
这是房间里摆放的一款游戏。
本质恶意这里不谈，表面上是出于让参赛者能更好缓解压力的目的，凹凸大赛很看重娱乐设施这方面，住宿区的房间也没忘准备这类东西。
“这个好厉害。”她放弃了稳住脸上的平静睁大了眼。大概是由于光影落入，那双原本有着他看不透东西的眸子显得亮晶晶的。
像是被外界事物所吸引，没绷住从洞穴探出头的小动物。
很轻易转移了注意力，心情也好了起来。
……大哥居然是可以露出这种神情的么。
还是说真正没有任何负担的大哥会是这幅模样？
那一瞬的念头令他下意识按了按帽檐。
观察的初步结论是可以暂时信任。
到晚上大哥意识的恢复也进一步证实了她说的话的可信度。
观察仍在继续。
从她嘴里套取情报不难，或许是她也有弟弟的移情原因，她对他没怎么设防。如果和她闲聊她会很高兴，只要稍微控制话题导向，很容易就能知道很多方面的信息。
与之相反，她却是尽力避免知晓他们的情报，谨慎到了小心翼翼的地步。
这点透露出了重要信息，大哥不是第一个被她意识依附的人，也非最后一个。而在此之前，她应该很多时间是独自一人。
在自己的未来都没有着落的情况下，优先把外人放在第一位考虑吗。
真是……天真的想法。
看在这个份上，卡米尔放弃了从她口中套出她所隐藏的那部分与海盗团无关的事情。
保持现状很好，只有三天，没必要去试探对方的底线，现阶段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大哥的安危。
然而，事态恶化了。
大哥被卷进隐藏副本失去了联系。
接着是童语单方面切断了终端感应。
最后则是骗徒笑眯眯带回的消息，“哎呀，卡米尔我刚刚见到了有趣的东西哦。”
“我一直以为雷狮老大的话会是什么凶猛的野兽，没想到会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可惜，跟别人走了呢。”白发少年妖异的瞳中带着沁毒液般的笑意。
不怀好意，恶意十足。
他知道帕洛斯话中有虚假的成分在，可是比起思考这个，他的第一感觉是——上涌的彻骨寒意。
在这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了，自称“童语”的存在身上具有的不确定性有怎样的威胁。
与她的性格意志无关，她的存在本身即是一份威胁。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一直以来大哥都很强，不管是作为尊贵三皇子的他，还是后来的宇宙海盗，都用不着他操心。
他所担心的只是大哥会过于随心所欲而忽略自身安危。
可是这次身体的主权掌握在其他存在手上，还离开了他的视线。
不可控。彻底失控。
理智从焦躁的线团中脱出，很明确给出了结论——必须掐灭这个危险因素。
-
“哦，对了。”走在前面的黑发少年突然停下脚步，扭头问了一句，“卡米尔你不是有事想找她么。”
帕洛斯与佩利跟着右后侧，因为嫌吵，佩利手上拖着的猎物已经被卸了下巴，只偶尔有几声微弱的呜咽声，无人关注。
不停有来自四周隐晦而畏惧的视线落下，所有人却只敢默默注视他们离去。
经此示威意味的高调行动，没有人会再敢质疑海盗团的凶名。
卡米尔从回忆抽身，微微抬头。
日暮的光将雷狮的影子拉长，阴影下能模糊看到嘴角上扬的弧度。
大哥的心情显然不错。
大哥恢复后，下一个被依附的对象是排名仅次于大哥的安迷修。出于一些考虑，卡米尔私下联系了童语。只是刚刚能开始谈话的时候碰上了大哥。
卡米尔脚步微微一顿，随即习惯性下压帽檐。
“没事了。”他这么说。
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那个人还是和之前一样，眼中依旧干净纯粹，不怀恶意，也不因立场相对而露出敌意。
——人的眼睛很少能说谎。连情绪都不会隐藏情绪的人更是如此。
所以他所看到的一直都是真实的她。
不需要他额外插手。
虽然能趁机除去安迷修也不错，但是童语并非没有反抗之力。正面对上估计也会造成他们的损耗，预赛才到半，这样做会将海盗团置于危险之下。
这是合理的考虑。
而且，没必要。
早在徘徊者峡谷与她产生冲突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她身上有着致命的隐患。
她希望做一个与人互不干扰的旁观者，却又无法对眼前所见的事物无动于衷。这两者本质上是矛盾的，可惜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如她并未真正意识到凹凸大赛的危险性。
他没有提醒她。
他想起她喜欢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摘了他的帽子揉他的头发，笑容温暖，眼中盛着浅浅的光辉。
那个温度让他想起在厄流区透过数层杂乱的遮挡物漏下的一线阳光，稍纵即逝。
又像是曾经见着的在昏暗、脏乱的角落长出的一株瘦弱花朵，只需要悄悄一掐便被折断。
不会让人讨厌，却脆弱，毫无价值。
所以，不需要他做什么，她迟早会覆灭在这场凹凸大赛中。
这一天的到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早。
四天后积分榜原第六除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卡米尔有一瞬间不太确定自己的感受是放心还是遗憾。
但是，她并没有消失。
很快，谣言传了起来。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卡米尔并没能一眼认出来。
毕竟从虚空中掉出的那人眼中混沌一片，与被逼至绝境的困兽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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