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夫人生病了,这是洪家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除了洪澜,她每天依旧定点出现在家、学校、武馆这三个地方,等到正式放暑假后,活动地点就变成了家、武馆,偶尔也会和罗浮生去罗真家逗逗罗诚,小孩子长的快,不过一两个月洪澜就有些抱不住他了,罗诚也渐渐熟悉了两位新的哥哥姐姐,从一开始怯生生躲在哥哥背后或者奶奶怀里,到现在已经会主动张开手向罗浮生洪澜索要拥抱,独生子女的罗浮生和洪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争着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搂,在厨房忙活的罗真见此也不出声阻止,任三个孩子在客厅里玩闹。
有时候在罗真家玩得晚了顺便连晚饭一起吃了,洪正葆为此也说过几次,说一个女孩子每天疯在外边成何体统,又说许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要多多安慰照顾一下许星程的情绪,但洪澜撒过几次娇后依旧我行我素,洪夫人也在旁边帮腔说情,只说有罗浮生在,他会保护好妹妹,孩子的事情让孩子自己解决,大人不要管太多,洪正葆说了几次也觉得没意思,便不再说了,但依旧让洪澜和许星程走近一些,引得女儿频频白眼。
有些人天生不愿意被人摁头做事,洪澜就是这种人,她爸爸越让她和许星程走近一些,她就越不喜欢许星程,甚至一度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罗浮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叹气想到好在是放暑假,要是还在上学怕是两人能打起来,当然他们现在这样的年纪洪澜凭借在武馆学到的三脚猫功夫就能单方面殴打许星程。
为了避免自己的好兄弟开学被打,罗浮生只能充当灭火器,时不时灭一下洪澜的心火。
洪夫人倒下是在秋老虎最盛的时候,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以往这个时候是家中最忙的,洪正葆忙着帮里的事务,洪夫人则里里外外操持着家里,生病的人本就该好好休息,但洪夫人不愿让洪澜知道便强撑着,每日一幅的药不过是在吊着一点气色罢了,一旦药效没了便病来如山倒。
洪澜见到母亲晕倒了,哭着将人抱起来,虽然洪夫人憔悴消瘦,但也不是一个小女孩能搬动的,但她的哭声引来了左管家,在左管家的安排下,很快将昏迷的洪夫人送到了医院了。
洪正葆听到妻子在医院的时候正手把手的教罗浮生看美高美的帐。
美高美是东江最大的一间歌舞厅,是东江出了名的销金窟,也是洪帮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凡事与银钱挂钩的,账册是最重要的东西,盈利亏损皆按照它来记录,洪正葆带了罗浮生来看这样机密的东西,栽培之心不言而喻。
罗浮生看着厚厚的一本账册,对洪正葆说:“伯父,我有个问题,我们看美高美每日的流水和收入做什么,从杯子看到到各种洋酒白酒的使用,甚至还有厨房食材得采购,这一天下来光是看账本就够了,都不用看其他事情了。”
洪正葆笑着反问道:“如果不看账本,我怎么知道今天是赚钱了还是亏本了?”
罗浮生道:“那也不用一天都看啊,什么琐碎的都看的话,这样我们就做不了其他事情了。”
洪正葆故作疑惑的问道:“那浮生你有什么好办法帮我吗?”
罗浮生道:“伯父,您可以给他们设置一个组长,由组长核对他们组的账册,然后再把核对后的账册交给您审阅,这样您就不用那么辛苦的看了,跟我们老师一样,把班里分成四个大组,每个大组设置一个组长,他的任务是每天检查同学们的作业书写情况,如果发现写错的就让写错的同学拿回去改正过来,等组长把作业收集好后再把它交给班长,班长核对一下人数,人数够了再拿去办公室交给老师批改。”
洪正葆皱眉道:“那万一组长和班长相互勾结怎么办?”
罗浮生道:“伯父您听说过商鞅吗?商鞅变法中有一条是‘连坐制’,‘连坐制’禁止父子兄弟同室而居,凡民有二男劳力以上的都必须分居,独立编户,同时按军事组织把全国吏民编制起来,五家为伍,十家为什,不准擅自迁居,相互监督,相互检举,若不揭发,十家连坐。账目出了问题一定是班长、组长监督不力,到时候班长、组长一起罚,班长组长受罚了自然不会放过底下出篓子的人。”
洪正葆道:“这样做岂不是人心惶惶,谁还愿安心做事?”
罗浮生道:“老师昨天跟我们说过‘王者以民为天,民以食为天,能如天之天者,斯可以’,大家出来工作不过是求一个安稳的饭碗而已,只要我们给的待遇好,他们有了平稳的生活,谁还愿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洪正葆听了罗浮生的话,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倒有点勤耕的影子,不愧是他的亲儿子。”
洪帮家大业大,当然不会沦落到让洪正葆一个堂堂的帮主看这些鸡零狗碎的账册,他之所以专门带罗浮生看这些,又问他有什么想法,不过是想看看他是怎么解决问题的,不过浮生倒也没有让他失望,虽然想法单纯稚嫩了一些,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就已经懂得了制衡之道和安抚人心,只要稍加培养,以后会是他的得力助手。
但他又犹豫了,走上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回头的机会,罗浮生进了洪家的门是全东江无数双眼睛看到的,要撇清关系也是撇不清了,这个世道男子不如女子,如果有个强而有力的夫家庇佑,即便手不沾血也能平安一生,但这个世道也对女子不公,女人只能靠婚姻谋取安全,男人却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夺能保护自己的力量和权势,女儿他尚且能帮她找寻一门枪杆子夫家,但儿子呢?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但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莽夫终是整日活在打打杀杀里,哪天一闭眼第二日的太阳能不能见到也是个未知数,乱世里的安稳需要智慧和力量。
幸好浮生孺子可教!
就在洪正葆感慨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他随手拿起话筒,话筒那头短短几句话让他的脸色变了又变。
“来人,备车去仁爱医院。”
洪正葆和罗浮生赶到仁爱医院时洪澜正窝在徐妈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急诊室的灯亮得扎眼。
“澜澜。”洪正葆见到女儿哭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妻子的情况他是早知道的,浮生聪慧怕是也早看出端倪来了,全家就瞒着洪澜一个,难怪她会吓成这个样子。
洪澜从徐妈怀里出来哭着扑到洪正葆怀里,问道:“爸爸,妈妈怎么突然就晕过去了呢?我刚刚叫了她好久她都不理我,她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洪正葆温柔的抱着女儿,安慰道:“不会的,妈妈只是太累了,医生会治好她的,澜澜你别哭了,不然妈妈知道你哭的嗓子都哑了她会心疼的。”
洪夫人终究没有知道女儿的嗓子哭哑了,中秋节本该是团团圆圆的喜庆日子,洪家却布置起了灵堂,虽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洪家一年内办了两场丧事还是成为了全东江茶余饭后的谈资。
洪正葆撑着悲痛送走了妻子,洪澜却还接受不了母亲的离世,在洪夫人入土为安的当天晚上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的迷迷糊糊的,嘴里一会哭着喊着“妈妈”,一会又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在骗我”,洪正葆和罗浮生在医院里日夜不分的陪了她将近三天烧才慢慢退下来,此后又在医院里养起了病,洪正葆在洪澜退烧第二天就赶罗浮生去上学了,加上下午武馆的训练,定了只准晚上来瞧一下洪澜的规矩,有时候罗浮生觑着机会晚上偷偷留下来陪她,洪正葆因为东江突然出现了一个四处抢洪帮地盘的兴隆馆忙的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女儿的情绪,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让人在病房里再多加一张床褥,因着这些,洪澜对罗浮生更加依恋,甚至有时候一天不吃不喝等到罗浮生晚上过来才沾水米,一张圆滚滚喜庆庆的小圆脸生生瘦出了尖下巴来。
罗浮生知她心里悲痛不愿说她,但见她这样糟蹋自己心中也生气,索性陪着洪澜一起,但他不比洪澜,洪澜每天虽然不吃不喝,但还有医院护士输液维持营养,他每日上课不说,下午放学还要去武馆参加训练,一天下来只有在医院里陪洪澜吃饭才进一点水米,身体怎么熬的下去,洪澜见他一日比一日差的脸色,着急到不行,让护士拖着他去找医生,医生看过后说没什么大碍,只需按时吃饭便可。
洪家虽然不说是多富贵,但一碗饭总还是有的,为什么罗浮生会没饭吃?难道家里人趁老爷不在,夫人去世,小姐住院竟搓磨起人来了?洪澜心里哪依人这么糟践罗浮生,嚷嚷着要拔了针头回去教训一下不给罗浮生吃饭的下人,却被罗浮生拦下了,洪澜被拦下心中窝火便问道是谁欺负的他,罗浮生没法子,只将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洪澜细究下来发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又想到罗浮生对自己的用心良苦,一时间悲从中来,抱着罗浮生大声哭了出来,这是从她母亲入土为安后第一次痛哭出声,此前都是半夜用手帕捂着嘴悄悄湿了枕头,现如今大声哭出来,心中一直堵着的东西也随着哭声慢慢流动散开。
人啊,总要向前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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