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容九姝和林楚被里长安排在西厢的一间屋子里休息。

    刚推开门，屋子里还能闻得到一点儿木制散发的败的气息，容九姝带着林楚走进去，随手在桌案上摸了摸，发现上面居然是意外的干净，显然是有人在定期打扫。

    似乎看出容九姝的疑感，里长解释道:“这是原来我儿子儿媳的房间，他们两个走了之后我们老两口一直定期给他们收拾，九娘子你带着孩子放心住，东西都还是干净的。”

    “我们娘俩有个地方落脚就很好了，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容九姝冲着里长笑了笑，将林楚抱到了床边坐好。

    里长看着他们“母子”，笑着道:“那你们先休息，我帮着老婆子去看看火。”拒绝了容九姝说要去帮忙的提议，他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直到里长关上门，屋子中只剩下了林楚和容九姝两个人，林楚才扬起小脸，小大人一般的“教育”容九姝:“师父，你不该太轻易相信他们。”

    无事献殷勤，无论什么时候，这都该是值得警惕的事情。

    容九姝揉了揉林楚的脑袋，问:“小楚真聪明，不过师父问你啊小楚，要是换成了你，你会不会随意收留不相干的人？”

    林楚眨了眨眠睛，脸上的表情是毫不隐瞒的天真和残忍。他看着容九姝，一字一句说道:“不会。不相干的人就是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仔细的观察容九姝的神色，林楚又抱住了容九姝的手臂，用软乎乎的小脸蹭着容九姝，他忽而又软软糯糯补充道:“只有师父不是不相干的人。”

    用一张幼小稚嫩的脸说这样的话，哪怕是知道这孩子之前日子过得苦，容九姝却还不是忍不住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里长和里长家的夫人很快就端来了一个木盘，上面有几道爽口的小菜和熬煮的十分浓利香甜的红枣糯米粥。

    “这阵子我们这在闹瘟疫，牲畜大多得了病，九娘子和孩子千万不要吃肉了。”里长夫人攥了攥自己的围裙，特地叮嘱了一遍容九姝。

    容九姝用勺子搅了搅，然后饶有兴致的喂了一勺子进林楚的嘴里。

    “甜。”林楚皱了皱眉，因为方才吃了容九姝给的辟谷丹的缘故，他倒真的不是很饿。

    “小孩子就该喜欢甜的。”容九姝换了个勺子，自己也喝了一口。

    舌尖绕的稻谷的香甜软糯，容九姝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倒是良心未泯了。”

    说着，容九姝微微合上了眼睛，将灵识扩散开去。她的灵力浩瀚，灵识轻易就能蔓延整个小镇。

    而林楚感受到了容九姝身上的那股让他十分舒服的气息越发浓郁，他自动自发的爬上了容九姝的腿，将自己缩进了容九姝的怀里。

    容九姝任他动作，甚至抽空凝聚出一个小小的紫色雷团按入了林楚眉心。那是十分精纯的雷属性灵力，林楚已经入道，此时已经可以凭着本能吸收灵力了。

    身在这个小镇的内部，容九姝的灵力终于畅通无阻。铺天盖地的灵力向着妖邪之物碾了过去，若是有其他修仙者在此，定然能够听得见那漫天妖物的哀嚎。

    或许是天生雷灵根的缘故，容九姝这个人生来命中带红，又命主杀戮，行事自然带着三分暴戾。

    她也不耐烦思索那只鬼手到底是何种妖物所化，总归她消灭了这北地之中所有的妖物，那鬼手也就无法幸免了。

    在这小镇之中的一间破屋之中，容九姝的惊雷袖白雪被她搁在了膝上。这未曾出鞘的一刃寒芒合着容九姝的灵力，散发出凛冬才有的凉。

    惊雷袖白雪在此处，可是对于这个方圆不过五十里的城郭来说，惊雷袖白雪已经无处不在。

    里长和里长夫人猛地吐出了一口血来，他们的糖墩儿倏忽就哭了起来。这个小小的院子里的土地一寸一寸的翻滚，最终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缝隙。

    在那散发着黑气的裂缝之处，猛地伸出了两只苍白的手。那两只手有一只还算得上完整，只是散发着死人才有的青黑，而另一只则干脆是森森白骨。更让人觉得惊惧的是，那只分明是白骨的手上，居然还会时不时的渗出鲜红的血液。

    容九姝自然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她倏忽恢复了那副青衣玉冠的仙人模样，随着容九姝恢复真身，惊雷袖白雪也散发出了莹白的光芒，悬在了容九姝的身侧。

    师徒二人并一柄剑一齐走了出去，院中的裂缝里已经爬出了两具衣衫破败的骷髅白骨。不，这样说也不完全准确，因为那两具白骨之中，有半具已经重新长出了皮肉。可也正因为如此，也就显得尤其可怖。

    然而这样的场景，幼小的糖墩儿居然半点儿都没有觉得害怕，非但不怕，他还跟踉跄跄的往那两具骨架扑了过去。

    容九姝单手掐出了一道法诀，淡紫色的光芒将糖墩儿罩住，那两具白骨原本向着糖墩儿张开了双手，可是这会儿被糖墩儿身上的光芒一照，他们登时就发出了阵让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之声。

    “我的墩儿!仙人!仙人请不要伤害我的墩儿!”里长夫人唇边的血迹还没有擦干，可她却也顾不上这许多，只是发了疯一样的向着那孩子扑了过去。

    这糖墩儿身上的紫光并没有伤害她，而是任由她将那幼小的孩子抱了起来。

    容九姝神色淡淡，并不因这人世的悲喜而动容。她只是手指一动，那惊雷袖白雪飘出，将那两具还在挣扎着往这边扑过来的白骨定在了原处。

    “身化白骨，早就是阴森之物，小孩子七岁之前三魂不全七魄不稳，总让他和这些东西接触，你们就不怕折了他的阳寿。”

    为了印证自己所言，容九姝的指尖凝聚出了一颗金色的灵珠，将这灵珠往糖墩儿的头顶一照，糖墩儿头顶骤然就浮现出了两个古朴的篆字。里长也算是读过书的人，忍者眼眶被金光映出的疼痛，他细细辨认:“七十二。”

    然而这三个篆字正慢慢的变淡，不多时候，才摇摇欲坠一般的停在了“五十八”这个数上。

    容九姝手指微微一动，那金光被她收了回来，那原本极淡的篆字也不见了踪迹。里长心头狂跳，暗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见容九姝说道:“这孩子原本七十有二而终，如今只剩下了五十多年的寿数了。”

    听到了容九姝的话，方才一直呆愣愣的看着那两具白骨的里长忽然老泪纵横:“可是小孩子要爹娘，我和老婆子又有什么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容易拉扯到大给他娶了媳妇，媳妇又有了糖墩儿，谁会想到到了还要我和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生死有命，不当执着。”容九姝轻声叹了一口气。

    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矛盾，世人都说惊雷剑主好管世间不平事，惊雷袖白雪斩魔斩妖邪，可是容九姝本身却并不是因为悲悯而伸出援手。

    很多时候，她的心就像她的剑一样的冷，没有半点热血。她无法和这个世间的人共情，她不理解他们太过炽热的悲喜，却会拯救苍生于水火。

    就比如现在，容九姝理解这个失去了儿子和儿媳的老者为何痛苦，可她的心并无悲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只有一种术法可以“肉白骨”，那便是以生魂为祭，加以邪术，方才能将白骨修炼成走尸。

    而看这两具走尸的模样，它们已经生出了意识，其中一具男性走尸甚至生出了半边血肉，估计没有百余个生魂为祭都难以达成如此境界。

    如此一来，这里长和里长夫人对往来旅人分外殷勤也就说得过去了。一想到这样看起来十分好客热情的老者，身上居然背负着百余条人命，容九姝就觉得自己对这个可歇可泣的“年迈双亲拯救儿子儿媳”的悲剧压根就怜悯不起来。

    谁人不无辜他儿媳儿子惨死，糖墩儿小小年纪失去爹娘，他们年迈的双亲失去儿子。后人无辜，可是那些只是偶然途经此地就彻底魂飞魄散的路人，难道就不无辜了么？

    “不知道教你们这个邪术的人跟你们说过没有，肉白骨到了最后一步，若是不想走尸不神志全失沦为凶兽，势必就要用至亲之人的魂魄为引，渡化死尸戾气，方才看你们在我净化妖邪的时候吐血，想来这契约已经是签下了。”

    容九姝看着两人衣襟上和常人略有些不同的黑色血液，登时便确定这两个人已经是这两具走尸日后选定的至亲灵魂贡献者了。

    这对老夫妻听了容九姝的话之后全身一额，却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半晌才讷讷说道:“为了糖墩儿能有爹娘，我们两个老头老太婆又有什么好可惜的？”言语之中，竟是说明他们对这一切的后果心知肚明。

    “痴人!”容九姝皱了皱眉，只是一声叹息。

    她松开了林楚的手，惊雷袖白雪如有所感一般飞到了容九姝的身边，她的声音越发空灵淡漠，在这个燥热的北地逸散开来，恍若冰雪。

    ——“诸君听令，尔等残魂所向，为造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