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手掌心是极温暖的,贴着容白的指腹时,那股热意毫无阻拦的就传过来了。
他这双手不知有多少年没人敢碰了,以至于这一瞬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甩开,只是颇是意外的转头看去。
就见宋辞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其实宋辞此刻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在容白看过来的时候,虽是带着淡笑,却还是让他条件反射的把手松开了,匆忙的藏进衣袖里。
方才闻长初突然反常拦住他的时候,他就隐隐猜到了些什么,还是跟着容白走到这里。
看见他想要出手的一瞬,便没忍住上来捏住了他的手。
鹿绍卿曾在离别时再三叮嘱宋辞,千万不要莽撞的触容大爷的逆鳞,这逆鳞其中之一,便是拦着他杀人。
显然这会儿,宋辞已经在逆鳞上摸了一把了。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容白的神情,见他似乎没有怒意,心想总要说点什么,万一人生气了可不好,于是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容大爷,你这是要杀人吗?”
因为身高的差距,要把嘴凑到容白耳边,宋辞还得踮脚。
容白笑眯眯答,“不明显吗?”
“这可使不得。”宋辞摆动着稚嫩的手,撇一眼像被定住似的常子明,说道,“这人跟派里的什么师尊沾亲带故的,若是在这会儿死了,派里定然要大闹一番,认定这次招徒招进了妖怪,届时还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给咱们一一测验呢。”
若他们是普通人还好,可坏就坏在,他和闻长初是实打实的妖怪,要真是在这里面被查出来,铁定是走不出去了。
“若是墨遥加严看守,我们想做什么,也会十分不方便。”想了想,他又补充说:“更何况这种小人,杀了他只会脏了您的手。”
一旁身子不得动弹的常子明只得用一双眼睛死死的瞪着宋辞二人,心想这两人潜入墨遥,果然是带着阴谋来的,尤其是方才在感受到那股杀意之后,他更加确定面前这笑起来温良的少年来头不小,必须想办法传消息给师尊他们!
常子明极力催动体内的灵力,与身上的枷锁相抗,只要催动两根手指,就能把法诀传出去,然而他灵力将周身转了个遍,压得他脸红脖子粗,身体还微微颤抖起来,愣是没能让十指动弹分毫。
宋辞余光瞥见常子明忽而抖起来,顺嘴道,“真没出息,吓成这样……”
容白也投去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被宋辞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给劝动了,改变了杀他的注意,抬手虚握,不知将什么从常子明的眉心里抽离出来,握在掌心。
常子明的神情从愤怒恐惧,一下子变为呆滞,双目无神,却又显得有些冷冰冰的。
容白温润的笑里藏着一分轻蔑,垂眸看了眼掌心中的那抹模糊的白光,轻轻一握,便烟消云散,“命就暂时留着。”
自打容白生于世,敢对他大声斥骂的人,无一例外的都被他送去冥界排队喝孟婆汤了,眼下抽一魂而留一命是他最大的宽恕。
他解开常子明身上的束缚后,常子明当即就跌坐在地上,随后像个僵硬的木偶,从地上爬起来后,往别的方向离去。
宋辞倒是觉得他活该,这人惯常欺负人,踢到钢板也得自认倒霉。
“走了。”容白见他一直盯着常子明的背影,出声提醒。
他回过神来,忙跟上容白的步伐,两人悄无声息的回到了队伍后面,不知道是那领队的弟子神经粗还是其他原因,倒没发现自己身后带的三人,有两人途中离开过。
闻长初见二人归来,靠近宋辞低问,“死了吗?”
宋辞轻摇头,心说这容白刚一离队,闻长初就立即知道他去作何了,想来两人大概是同一种人,想法同步了。
闻长初颇是遗憾的低叹,“可惜,到底是被拦了。”
“我警告你,千万不可乱来。”宋辞凑近他说,“此地是墨遥,可不是外面。”
他却是满不在乎的摆手,“我晓得我晓得。”
你晓得个屁!宋辞看他这般不正经的模样,估摸着自己的警告没啥用,该捅娄子的时候,闻长初定然不会犹豫。
他长叹一声,只盼容白快些把在这墨遥派的事给办完,尽早下山。
三人被带去领了衣裳,又被带着转了一圈认路,而后就被安排了住的地方,一番事下来,夜幕降临。
住的地方是四间房一个院,院与院之间共用一面墙。
房间里的床榻有些像大通铺,五张连在一起,分两排,一个房间住十个人,三人去的时候,房中已有人相互认识了。
房中都是十几岁大的孩子,最小的一个也才八岁,见三人进来,纷纷停了闲谈,直勾勾的看过来。
宋辞不知如何跟这群孩子交流,于是没理会这些目光,抱着自己的衣裳径直走到空床铺之前,刚坐下,就见闻长初笑着与众人打招呼,“加上我们三,这房间的人正好满了。”
他一说话,就打破了房中的诡异气氛,一群孩子又笑着聊起来,还有几个走到闻长初面前,互问姓名。
就连容白也是一脸纯良的笑容,惹得几个孩子都围着他转,唯有宋辞身边空落落的。
他摸了摸心口,这股寂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特想站起来冲那些天真的孩子招手呐喊,“别去!那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正当他心理活动十分活跃时,忽而有一人走到他边上,用着极其小心的语气问,“那个……你是宋辞对吗?”
处于某种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理,宋辞对突然有人跟他搭话十分欢喜,但又疑惑怎么会有人认识他。
转头一看,是一个又黑又瘦小的小少年,唯有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带着胆怯的看着宋辞。
他扬起微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先前在外面,我看见你跟常师友争吵,很是敬佩,便记下了你的名字。”他见宋辞回话,也没方才那么慌张,只是还是不敢靠近,看起来着实胆小。
“恩……你找我有何事?”宋辞声音也很轻,生怕把眼前这小少年给吓到了。
“你、方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叫容白吗?”小少年问。
宋辞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容白,转头看去,就见站在那一群孩子中的容白相当惹眼,微微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是不是……”小少年欲言又止,脸涨得通红,不知要说什么。
宋辞问道,“是什么?有什么你尽管说。”
小少年想了一会儿,似乎在措辞,然后低声道,“我曾经读过三界录,其中记载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也叫容白?”宋辞疑惑。
小少年忙摇头,将声音更压低了一分,小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涂山容白。”
宋辞一愣。
两人丝毫没注意,身后不远处正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容白忽而掀起眼帘,朝这边淡淡一瞥。
宋辞估摸着,小少年读的三界录应当是跟他那本无妖说一样,属于民间人们瞎写出来的,内容不一定坐实。
更何况还提到涂山二字,宋辞果断否定了小少年的猜想。
在没妖化之前,他的世界里就只有朝堂民间,皇帝群臣,不是为哪处洪灾担心,就是为哪处旱灾忧虑,刀枪棍棒又统统不会,拿起是书,放下是笔。
可自打妖化之后,他才知晓这世上存在着妖魔鬼怪,各路神仙,今日愁吃,明日愁住,天天愁命,东听一点西听一点,也大概知道了这个万物共生的六界。
涂山狐族乃是自上古时期就被列入神位的神兽一族,传言其族生来力量强大,极善战斗,鼎盛时期曾与四象之一的白虎族齐名,其狐火比得上朱雀神火,六界之内少有人敢招惹。
且当今妖王,据说也是从九重天上走下来的涂山氏,他当年坐上妖王之座时,万妖俯首,莫敢不从。
一想到这个,宋辞就犯怂。
他揉了一把脸,对小少年道,“你想多了,这天底下,叫什么容白容黑的人多了去了,况且我这朋友叫容白,不是涂山容白,他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最多,也是个修为很高的道士。
“应是我多想。”少年微微点头,突而一转话题,对宋辞道,“夜里我能睡在你旁边吗?”
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宋辞怔了一下,刚想答应,就听见后脑勺响起不重不轻的脚步声,少年撇眼看了一下,还不等宋辞回答就忙说,“我叫梁九九,咱们下回再聊。”
说完就匆匆转身,缩到角落去了。
宋辞还没说什么,脖子就被人勾住,闻长初凑过来道,“那臭小子方才是不是引诱你。”
“胡说什么?”宋辞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他要睡你,我都听见了。”闻长初道,“这小子没安好心。”
“你以为都是你?一肚子坏水。”宋辞把脖子上圈着的手臂扒拉下来。
“你可不能把位置随意让出去,你这左右睡铺,是我和你容大爷的。”闻长初压低声音说,“这地儿危险,你又蠢得不行,别一不小心着别人道了。”
“我跟你很熟吗?”宋辞纳闷的看着他。
说完就起身,整理自己的床铺,闻长初还想说话,却忽而听见远方遥遥传来钟声,这是入息钟声。
“灭灯入睡——”院中有人喊道。
话音一落,房中的灯就灭了,原本还在兴高采烈的聊天的孩子瞬间噤声,房间里又暗又静。
宋辞脱了靴子,钻进被褥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一日下来确实累,一爬上床榻,睡意就来了。
正如闻长初所言,他和容白睡在宋辞的两侧。
容白倒是不在意那么多人睡在一起,一沾上被子,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查。闻长初也极其老实,没再作妖。
偶有几声低声交流,众人很快就躺在床上,就算是睡不着,也没人再发出响动。
只有宋辞一人睡得极快。
就这一闭眼,一觉睡到深夜,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坐起来一看,就见月光之下,左右两边的床铺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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