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连绵,方圆几里之内,只有眼前这一家客栈。
宋辞怀里揣着一本封面泛黄的书,站在客栈面前停了一会儿,估摸自己没找错地儿,便抬脚进门。
柜前有三个人围成个圈,正磕着瓜子唠嗑,打眼一看门口走进来个唇红齿白的俊公子,身着绣有云纹的灰白道袍,长发束着,衣摆飘摇。
其中一瘦的像猴似的老伙计反应极快,立马把瓜子一放,哈着腰迎上去,“这位小道长,可是要住店?”
宋辞没答话,先是抬头把客栈看了一遍,堂内上的是暗朱色的漆,现下又是傍晚,没点灯之下显得有几分阴森。
老伙计极有眼色,回头给两个小年轻的打了个手势,两人忙取了灯笼下来,点上烛心,整个堂内瞬间变得亮堂。
这才让宋辞心里觉得安心些,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还有空房吗?”
“有有有,多着呢!”老伙计笑答,转身往柜内走,翻开一本厚簿,“小道长定是忙于赶路累了一天,小的给你找间僻静点的房间,免得他人打扰到你休息。”
宋辞听后忙道,“这个倒不用,贫道就喜欢人多。”
老伙计愣了一下,“那小道长来的可正是时候,店里今日刚来了一伙进京赶考的少爷书生全住在南院,只余最后一间空房了。”
他心中一喜,张口就来,“那这间房我要了。”
“道长要住几日啊?”
宋辞心里盘算了一下,“三日。”
身边的年轻小二抽出算盘,念叨着,“一天四十钱,一夜二十钱,今晚入住到三日后正午……”
“一两六十钱。”
宋辞一听,顺手摸了一把袖子里的银两,心凉道,怎么那么贵?这下真的要一文不剩了。
“本店包一日三餐。”老伙计似乎看出了宋辞的难处,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倒不至于让他饿死。
想着自己是有事而来,他一咬牙,把身上仅剩的银钱放在了桌上,“劳烦店家。”
“小道长客气了。”老伙计也未清点,一把将银钱拢进木盒中,对小二道,“快带道长去房里。”
“道长随小的来。”小二招呼了一声,撩开布帐,带着宋辞走进客栈的后院。
后院左右极阔,种的不知什么树,开春后抽了芽,泛着嫩黄的颜色,没铺石路的地上也冒了草尖,一副春意盎然的景象。
走了一会,石路就分了南北,小二在前面道,“道长这边走。”
“南院住的都是赶考的书生吗?”宋辞想了想问。
“倒也不是。”小二答,“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各样的人都有,今日约莫来了四个赶考的,还有一人膀大腰粗,倒像个江湖刀客。”
“哎!”正说着,一声叫喊从前方传来。
宋辞抬头看去,就见一人大大咧咧走来,满脸的胡子配上一双浓眉,看起来真有几分凶相,想必就是方才小二口中所说的刀客。
“我刚要找你,快给我整点吃的,肚子都饿瘪了。”那人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声音粗犷,恰如其貌。
“哎哟这位大侠,半个时辰前你不是刚吃过一顿,怎的又饿了?”小二愁着脸问。
“我哪知道?”他不耐烦的皱眉,“我的肚子想饿就饿了,难不成我还要忍着?快去给我拿点吃的!”
说完他目光往旁一扫,看到了宋辞,神色瞬间变了,先是怔愣一瞬,随后嘴巴一咧笑开了花,“这位小兄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走到宋辞身边,张手就要揽他的脖子,“小兄弟从何处而来啊?”
宋辞不着痕迹的往后一撤,躲了他的手,笑答,“从西凉而来。”
“啊——西凉啊。”大胡子想了一下,“应该是很远的地方吧。”
“这里是东望,自然与西凉差了十万八千里。”小二在一旁嘀咕。
“跟你有什么关系,快去给我拿饭!”大胡子脸一转,凶了几分,对上宋辞时,又是笑眯眯的,“你是住南院吧,我带你去。”
宋辞心里纳闷,始终保持着警惕,对大胡子道了声谢,跟着他走过一道拱门,进了南院。
南院内统共六间房,大体拢成一个圈,倒是挺宽敞,每间房都是绿瓦朱墙,一眼看过去,错落分明。
院子内正站着一个素衣书生,手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背着,看见宋辞两人,微微点头作为招呼,又接着背。
其他屋子都闭着门,有个别开了窗子,但不见人。
宋辞最怕的就是这样,一眼看去,处处正常。
若是能一眼分辨出与寻常的不同来,他倒是能专心提防,可分辨不出来时,只好对谁都留有十二分的警惕,时刻紧绷着神经。
说起来,他自己也不是一个正常人。
若说为何会来此地,那就要从远的说了。
一年前他踏入东望境内,四处打听妖界入口在何地,但却一无所获,所遇之妖皆想取他性命,宋辞一边躲一边寻,费尽了心思才打听到蛛丝马迹。
传闻妖界有十二妖都,每个月的十五,都会有其中一座妖都大开妖门连接人界,人类可进去,妖怪也可出来,但据说妖门有严格的守门。
妖王定下的规矩,进出的人族和妖族只能行商,不可作乱。
即便如此,人类踏入妖都,还是有极大的风险,是以前往妖都行商的人类并不多。
宋辞辗转多地,才打听到这座名叫乐俞的城中,有一户姓胡的人家年轻时曾进过妖都行商。
喜极而泣的他马不停蹄的赶来,在犄角旮旯里找到那家姓胡的人后,还没开口问,他就跪下来一把抱住宋辞的腿,扑天喊地的哭喊。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座城近日缠上妖怪了。
乐俞处地偏远,也并不繁盛,几十年来都是无风无雨,但这是头一遭缠上妖怪。
说实话宋辞自己怕妖怕得要命,压根没想着要做善事,可谁知那姓胡的以妖门之事为要挟,愣是逼着宋辞走这一遭。
这乐俞往东行几里地,有一座无名客栈,两个月来,共有五个城中姑娘被花轿抬到客栈里,离奇失踪,胡家的二姑娘是第六个。
二姑娘自己说,是她脖子上的玉突然碎了,掉在花轿上砸出的声响惊醒了她,她从花轿上逃了下来,这才保住一命。
她说抬花轿的是几个没脸没皮的妖怪,也没有追她,只是看着她逃走之后就消失了。
失踪的事发生后,衙门前前后后派了三拨人进客栈寻,只有进无出。
有人主张放火烧屋,但无论是泼油还是堆木柴,怎么也点不着火,且凡踏进客栈门的乐俞人,都不见踪影,众人意识到小城来了妖,纷纷收拾东西要逃,却像中了妖法一样,走上个一天一夜,也是只围着乐俞城打转。
据宋辞打听,在他之前还有过三个道士揽下此事,无一例外都消失在客栈里,他是来到乐俞的第四个。
自打离家花完盘缠之后,宋辞都是扮做道士四处骗点小钱以作糊口,却没想到现在这身份都为他招了个□□烦。
他大可以扭头就走,但若是轻易放弃,下一次打听到妖门的消息又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他实在是不敢冒险,硬着头皮来了。
三个店家伙计,四个赶考书生,除了这个大胡子有些怪异之外,其他看起来都很寻常。
但是越寻常,就显得越不寻常,露的破绽越少,妖怪的修为就越高。
宋辞心里的退堂鼓一直没停过,越敲越响。
“来来来,你在这。”大胡子指了指最靠近门的一座小屋,兴颠颠道,“我在你隔壁,咱俩离得近,有什么事你喊一声就行。”
“会有什么事?”宋辞下意识接道。
大胡子一怔,挠了挠头道,“这个我也说不准……哎呀这个店小二,拿个吃的拿那么久,我要去看看……”
他像心虚似的,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走,宋辞认真打量他的背影,抱着怀里的书,若有所思的进了房间。
晚霞渐渐从天际退去,绚烂的颜色隐没在黑夜中,月亮当空,夜幕降临。
宋辞点了一盏烛灯坐在窗前,仔细的擦拭着黑铁弯刀,光润的刀柄在烛光下泛着微芒。
误食妖血之后,宋辞改名换姓离开故里,千里迢迢来到东望,只为寻找妖界入口,在风尘中流浪的四年里,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在日常生活里控制身上的力量。
即使不能呼风唤雨,但至少能够做到抑制身上明显的妖化特征,让他与寻常人无异。
但在这一千多个日夜里,他从未放弃过变回人类的决心,坚信有朝一日,他能够回归原来的生活。
发了会儿呆,他翻开随身携带的书——《无妖说》。
这本书以各种故事印证世上不存在妖怪,虽然宋辞深知妖魔鬼怪的真实存在,但每次看完这书后,都会觉得很有道理。
且看书最能打发时间。
以前的宋辞读的书不少,全是些君子文人的圣贤书,自从接触这种民间书籍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二十多年的乐趣。
一个故事看到深夜,恰巧在宋辞看完最后一句时,一声锣鸣声由远处传来,带着嗡嗡的响,尾音拖得极长。
紧接着喇叭唢呐的声便响起,一曲喜气洋洋的乐曲突兀的打破寂静深夜。
宋辞几乎是在同时,吹灭了身边的烛灯,反手摸上了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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