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紫宸门连夜拉开,上官府的车马自门而入,到了内廷方停了下来,年迈的上官令领着族中几位青年从马车上下来,抻拉了几回身上的官袍,一脸急色往鸾翔阁去。

    换了宫女服饰的上官蓉儿同李归月站在甘露殿后院耳房的阴影里,望着远处上官令一行人隐约的背影发呆。

    范媚娘选择了上官全族的势力和亲兵,她一早就知道,就如同范媚娘的御林军心照不宣地漏掉了对甘露殿的搜索一样。

    从前御林军借由搜宫的名头,围困过甘露殿,惹得摄政王大怒,险些宫变,如今两仪殿的兵侍自是不敢轻易再踏足甘露殿同含冰殿。更何况贺兰玉欢与李归月素无往来,同两仪殿又是水火不容,更没有容留上官蓉儿的理由。

    可是上官蓉儿却记得那日受范媚娘之令,在安寿殿探得的贺兰玉欢罚跪一事。于是她在同贺兰玉欢饮茶对谈那日,便有意无意地留了一片梧桐子,而后不意外地在今夜看见了甘露殿空无一人的后院开启的小小偏门,以及停靠在外延柳树下的车马里古朴的甘露殿令牌。

    她见御林军的声响渐渐隐匿了,便要带着李归月上马车,后院却忽然响起了轻灵的脚步声,她同李归月回头一看,见是瘦削的贺兰玉欢站在院门处,身边跟着瞪大了眼睛的连絮。

    连絮虽脑子不大好,却也知事情轻重,于是不敢多言,只强抑着心跳将后院的门牢牢守住。

    李归月从阴影中出来,此刻素面朝天的她俏白着一张脸,胃部仍旧有些疼,她轻轻按压着,对贺兰玉欢苍白一笑,叫她:“兰主子。”

    贺兰玉欢沉着秋水眸看向她们,她原本理应愤怒于上官蓉儿的威胁,却并没有,她望着两人相携而立的身影,只是轻悠悠地点了点头。

    李归月知道上官蓉儿利用了贺兰玉欢,她想起同贺兰玉欢那一场一跪一立的交谈,一时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便从腰间将从不离身的月字牌摘下,塞到贺兰玉欢手里,诚恳道:“今日一事,多谢兰主子。若是兰主子今后有需要阿月相助的地方,便遣人将这月字牌送到拾燕楼的王掌柜处,阿月从前顽劣,江湖上的路子却有一些。”

    贺兰玉欢听着她意气十足的言语,没来由地想起从前李归月用民间蒙汗药将李栖梧迷倒一事来,便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又心知李归月最是不愿意欠人情,拿了甘露殿一方令牌,必定要还上一块。她于是从善如流地收了,对李归月点头道:“记下了。”

    李归月同上官蓉儿对视一眼,而后对她福了福身子,委身告辞。

    车轱辘在凉意深重的甬道里快速前进,声声鞭响打在李归月的心里,像一句一句来不及说出口的道别,又像是一缕一缕行将到来的晨曦的微光。颠簸的行进将脑海中的记忆摇成走马灯一样,飞速而又模糊地放映着。

    她忍不住将车帘掀起小小的一个角,望着这一座让她又爱又恨的宫闱,它似在以地面的震动送别她,又好像她的这场离别在它经年累月的坐落里根本不值一提。

    她想起母后薨逝时长长的灵幡,想起年少的上官蓉儿为她煮的一碗粥,想起皇祖母抱着咿呀学语的她念书写字,想起同小皇帝的争吵斗嘴。

    又想起那年杏花正好,她、贺兰玉欢、范媚娘、李栖梧坐在太液亭里,吹着十里春风畅快笑,李栖梧身旁坐着顾安陌,她身旁坐着上官蓉儿。

    那些都是极好,极好的时光,好到她恐怕要用一生的记忆来将其镌刻。

    想的最多的,竟然是那个她平日里瞧不上的皇叔,想她被自己爬墙砸石子儿的模样,想她尴尴尬尬在桌子底下轻轻踢自己的模样,也想起她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负手而来,在夜晚轻轻皱着眉头喊她“升平”的模样。

    她一瞬间便明白了范媚娘和贺兰玉欢为何都喜欢上了李栖梧,她令这宫廷有了烟火味儿,她实在……太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见了,皇叔。李归月将帘子放下,在心里轻轻说。

    站在安寿殿殿前的李栖梧负手的指尖轻轻一动,她身形顿了顿,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身后虚空的长夜,眨了眨眼,而后皱眉转头,看向安寿殿开启的殿门。

    消息到底在后半夜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太皇太后大怒,颤着指头连道了好几个“好”,竟生生要呕出血来,沉香忙不迭请了太医,又命人去回禀了李栖梧。

    李栖梧进殿时,太皇太后已平缓了怒意,虚弱地躺在床上,血丝密布的眼紧紧盯着上方,气喘得像是嘶声,在安静的殿内绵长地回响。

    李栖梧坐到一旁,端过沉香手里的汤药,执着小勺轻轻吹凉了喂给她喝。

    太皇太后转头看她,眼神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透过她看到了什么年轻的人影,她的眼里颤颤巍巍的,又是小心翼翼,又是满腹心酸。过了一会子,她才在药香里看清了李栖梧的脸,她的情绪又收敛了回去,转头望着床榻上方,没有用药的心思。

    李栖梧将药搁下,又拿起一旁的绢帕为她擦耳边的虚汗。

    太皇太后嗫嚅了几回口,忽然说:“升平走了,王爷知道,是不是?”

    不仅知道,她竟还截了她赐婚的懿旨,不动声色地将事态按压了下来。太皇太后惊怒交加,她不想也不能再喊她梧儿,她开始叫她王爷,在这样一个天将大亮的夜晚。

    升平是她最疼爱的孙女儿,她比任何人都不舍得,可这样多年,她习惯了将个人情绪排在最后,她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此刻她却在升平一走了之的任性里觉察出了深深的悲哀,那好像在推翻她引以为傲的克制,嘲讽地提醒她此生从未有如此胆识肆意过。

    李栖梧叹了口气,将手帕搁到一旁,想了想,沉吟道:“太皇太后应当相信本王。”

    她见太皇太后不再明亮的眼珠子动了动,继续说:“本王只想请太皇太后相信,本王打压政敌,平衡势力,用不着牺牲升平的婚姻——用不着,牺牲任何人的婚姻。”

    她的话语清冽,却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她抿抿嘴唇,轻柔却坚定地说:“太皇太后曾教导过本王,牺牲、扶植、权衡,本王一一记下。”她摇摇头,无奈一笑,“可太皇太后,却没有教过本王别的。”

    她望着窗外婆娑的梧桐叶,眯起好看的凤眼,声音轻得好似怕要惊扰树叶上斑驳的光影,她说:“您一生位于权位之巅,掌生杀之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太皇太后想必认为,这便是权力。”

    她摇头,低声说:“可权力,从来并不只是威慑同杀戮。原宥同宽容,亦是权力,也是您至高无上的尊崇。”

    急于立威的太皇太后,却恰恰因为这样的举动,更加显示权力在她身上清晰可见的流逝。

    李栖梧为太皇太后掖了掖被角,站起身来,道:“这样的道理,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她温雅一笑,转头往外头走。太皇太后因她的“父亲”二字怔住,梧叶沙沙作响,她含泪望向窗外,枝繁叶茂,春尽夏至,又是一年好时节。

    晏平五年春末,上官令因恶疾痛失嫡孙上官迟,太后主子深感哀伤,亲自主持了丧仪,并题了诔文,声声啼血,情真意切,又念及上官一族忠心事主,恩赏加封,哀荣备至。

    晏平五年夏初,升平长公主偶感风寒,一病不起,薨,谥昭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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