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九十一)

小说:讨欢(GL) 作者:七小皇叔
    第二日清晨,日头懒懒散散的,似被云朵横腰抱住一般。李栖梧下了朝,早早地便回含冰殿歪着,紫檀将厚厚的帘子打开,抱了一床羔羊皮毯进来,一面铺到暖榻上,一面轻声埋怨道:“昨儿风大,到底着了凉。公主不更事,王爷同她也是白说,何苦兜着风头站那一会子?”

    李栖梧反手覆到额上,也觉不出什么来,只周身燥得慌,便扯了扯领口,仰头问她:“李归月果真去了?”

    紫檀瞄她一眼,紧着将她的领子握住,听她如此说,便噗嗤笑道:“可不是?听林聿将军说,在外头蹲了好几个时辰呢。”

    李栖梧垂眼瞧着紫檀灵巧细嫩的十指将自个儿的领口抚平,笑叹道:“她倒也是个痴的。”

    她触碰指尖的鼻息软得像温得恰恰好的米粥,令紫檀痒得笑将起来,缩回手轻轻搓着:“公主如何,倒也是不稀奇的,奇在里头那位。”

    李栖梧饮一口热汤,示意她说下去。

    紫檀伸出食指,清秀的眼角弯起来:“锯嘴葫芦竟是开了口,说是要吃翡翠豆腐。”

    她话说得俏皮,李栖梧还未及笑,便囫囵吞了一口滚烫的虾皮,她轻嘶一声,俊秀的眉头缩起来,将汤碗递给紫檀,又趁手接过绢子擦拭唇角,半晌方道:“若是真心,倒也是李归月的福气。”

    一位普天之下最尊贵的金枝玉叶,一位固守宫闱的女官,即便存了真心,也未见得就能长相守。紫檀心内一动,瞧着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将口里余的话咽回了心头,又见左右也无事,便拿起一旁的针线簸箕,接着绣李栖梧荷包上的莲蓬。

    李栖梧靠在枕头上瞧了一会子,方道:“待这个绣完了,你再往两仪殿去一趟。”

    紫檀应了,又同她说了会子话,眼见她精神好了些,却听得外头推攘过来一阵嬉闹声,李栖梧招手将那几个日常行走的宫女唤进来,见她们手上捧着新剪的柳枝,软软地搭在臂间,枝条上的嫩叶又生机勃勃地抽出来,衬得素色的宫装也有了几分春意。

    “在外头做什么?”李栖梧手搭在锦缎枕头上,温声问道。

    那领头的宫人一抬头,见她慵懒地歪在榻上,领口松松的,一旁坐着紫檀,膝上摆着针线活计,一派日常亲昵之态,不知怎的便红了脸,垂头支支吾吾讲不出话。

    李栖梧挑眉,莫名地瞧了她一眼,紫檀见状道:“王爷素日回殿晚,这时辰她们几个本不当值,我见天儿不错,便叫去外头采剪些花枝。”说罢又噙笑回过头:“不曾想你们倒是个雅致的,不爱花枝爱柳枝,竟显得我俗气些。”

    李栖梧招手让她们上前,一手接过柳枝,见它丝绦款款风骨翩翩,不由莞尔道:“本王记得前几年,皇上还未登基时,兰主子还专程前来送了一回柳。”

    她将柳枝搁到一边,起身对几位宫女笑道:“今儿你们这事儿办得不错,合该本王回礼了。”

    紫檀心里头记着她的嘱咐,不便亲自跟着,只收拾妥当,遣了几位太监伺候,小心担着软轿。一路脸燥头闷地行了小半个时辰,远远儿地瞧见甘露殿的清净无虞的屋檐,竟觉袖口生风,背脊也凉下来几分。

    软轿停在槛外,李栖梧掀了袍子下来,信步转过月亮门,在太监的请安声中瞧见了院儿里的柳树和树下的贺兰玉欢。她坐在一架桃木秋千上头,垂下的裙裾沾染了几片新鲜的春叶,悠然得好似坐在了浮动的清风里。

    听见李栖梧进来的声响,她转过头来,轻微踏动的足尖惊扰了一旁的酒壶。

    李栖梧会意一笑,慢步上前将酒壶扶起,道:“有好酒竟也不叫我。”

    贺兰玉欢见是她,将摆动的秋千停下,额头略略靠在把持着绳索的手背上,她的面上仍旧是克制清贵的,令人瞧不出破绽来,唯有浅褐色的瞳孔被酒意染得不太清晰,如同她从来白璧青蝇一般泾渭分明的礼数,如今也若有似无地模糊起来。

    李栖梧的脸颊因燥热而有一层薄汗,笑容却是极清爽的,仿佛同贺兰玉欢日日在一处一般的熟稔。

    贺兰玉欢淡淡一点头,将酒壶接过来,搁到膝上扶着,曼声道:“早起听说你头疼,眼下似乎大好了。”

    李栖梧听见她似乎想称自个儿为“王爷”,话在嘴里被陈年的酒勾挑了,却鬼使神差地化作了“你”,可一句话讲完,又自觉过于亲近了些。

    迂迂回回进进退退,饶是万般通透的蕙质兰心,怕也经不住这样的拉扯。

    李栖梧并未着意她的怔忡,只撩了袍子坐到她对面的石墩儿上,玩笑道:“原本是有些不爽快,到了你这殿里,竟觉得好上许多。”

    贺兰玉欢心内一动,酒香似从厚厚的瓶壁里透过来,缠上她的指骨,令她的指头绵绵地抖了一抖。她抬眸,瞧着她的满面春风,瞧她清朗飞扬的凤目,瞧她噙笑含香的唇角,还有她亲手梳过的福泽绵长的乌发,和上头如朝阳一般灼灼生辉的羽冠。

    她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竟不由想起从前这双手为她淘米做粥时候的模样来。那时自己对她百般抗拒,她却一腔火热,莽撞无礼却真诚坦荡。

    而如今,她比任何人都能更早地觉出她同她的生分,却不晓得这样的生分因何而来。

    李栖梧的话头落在空中,晃悠悠却无人接应,眼见贺兰玉欢兀自发呆,便将身后的柳枝递给她,笑道:“今儿给你带了这个,你瞧瞧。”

    枝条在贺兰玉欢眼前颤巍巍地晃动,贺兰玉欢敛袖接过来,又听得李栖梧道:“当初你在我宫里头折柳相赠,到了晚间便返了回来,你可还记得?”

    贺兰玉欢想起当初同她结盟时以柳为信,赠柳即留,不免隐约地弯了秀丽的唇角,将柳枝插进空空的酒壶里,温声道:“这柳的确生得好。”

    李栖梧展颜,道:“我瞧着倒不如你宫里的青翠。”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不过若是论倚风情态,当属两仪殿的最佳。”

    贺兰玉欢眼见她说到后头那句时唇角娟秀地抿着,仿佛落雨藏春一般小心地敛着笑意,不禁凝眉一怔,片刻又垂眸,左手虚扶着酒壶,右手拢着上头新鲜的枝桠,纤弱的嫩叶软软地挠着她的手心,令她酒意惴惴的心脏亦有些不胜力。

    李栖梧站起身,见她双目迷蒙指尖微蜷,便探手将手背熨帖上她的额头,弯腰轻声道:“可是身子不爽了?”

    贺兰玉欢瘦削的双肩几不可闻地一颤,极其缓慢地抬眸瞧她,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微微颤栗的眼睫上,不堪重负的眉睫笼罩在她右手的温柔的阴影中,亦笼罩在她袖口弥漫的暖香中。

    不知是酒吃多了还是别的,她只觉周身冷得发抖,抖的好似是心尖,又好似是额头的血液,亦或者是她同自己相触的肌理间的呼吸,那样绵长,又那样无力。

    她望着她,脖颈像柳枝一般是有风骨的弧度,话语声却是秋叶一样寂寂:“听闻王爷近来日日皆往两仪殿。”

    她住了口,漫无目的地咬着下唇,仿佛这样便能制止一些什么似的。

    李栖梧微皱了眉头,收回手,却仍旧保持着躬身瞧她的姿势,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今日贺兰玉欢有些不同,那样的不同恐怕不仅仅是因为酒后。她用怕吹暖了这清冷面庞一般的嗓音轻声说:“不过是去瞧她真病假病罢了。”

    她咽了咽喉头,最后的尾音有些干涩,撑住膝盖的手微微握紧,贺兰玉欢似乎总是比她自个儿更能看透她,令她毫无底气在她面前撒谎。

    贺兰玉欢的眼眸游弋开,望着地上湿润的泥土,终究又开了口:“阖宫上下的传闻,王爷可曾听过?”

    李栖梧听她在意的是这个,竟奇异地放下心来,不置可否地轻笑道:“我是什么境况,你最晓得不过,就如我同你,旁人也说了千回百回了,若是坦荡清白,管旁人做什么?”

    贺兰玉欢将眼神对上她,下唇被咬得发白,衬得她氤氲的眉目如罩了一层清雪一般,她望着李栖梧,呼吸像在拉扯,半晌启唇道:“你当真认为,我同你,坦荡清白?”

    她微醺的眼眸倒映出怔住的李栖梧的脸庞,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像是从喉头叹出来,眼泪一瞬间便莹然于睫,手中的酒壶亦骨碌碌坠落在地,她眼波亦未分开半分,只缓缓将紧咬的下唇放开,沉默半晌才又说了两个字:“阿梧。”

    李栖梧终于从她的表情中辨别出了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方才的酒壶一样轰然落地,令她耳畔嗡嗡然响了几个时辰,她瞧见贺兰玉欢禁锢于眼眶的湿润渐渐散去,瞧见她垂下秀丽的脖颈,瞧见她晃悠悠站起身,瞧见她失魂落魄地要往里头走。

    她本能地直起身子,抬手紧紧拽住了她的衣袖。

    贺兰玉欢回头看她,她同她就这点子关联,明明隔着一寸便是她冰凉的手,她拉住的却恰恰是毫无脉搏的衣袖。

    李栖梧望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慌乱,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张了几回嘴亦吐不出一个字。

    门口的嘈杂打乱了内院的平静,“皇上驾到”的传唤声同外院宫人的请安声此起彼伏,声声催促着要将她们分开。

    贺兰玉欢要将袖挣开,她却攥得愈紧,李栖梧在此刻生出了巨大的悲哀,她本能地牢牢克制住,克制到眼眶发红,却不晓得自己是因何如此,更不晓得如何在纷乱的思绪里辨别对错,只晓得她不能让她走。

    她望着贺兰玉欢青竹一般的侧脸,这是她在宫里唯一且必须的依靠,她不能让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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